那日从沙坪坝到永川,仅一站,20分钟。刚落座,我便埋首于手机文稿,浑然忘我。
一位大姐的声音突然打破专注:“老师,这是你的位子吗?”我抬头敷衍一瞥,未予理会。她不依不饶:“我的座位也是这个,你到哪里哟?”“永川。”我略显不耐烦甩出两字。“永川到了!”她焦急地喊道。我一惊,侧首望去——列车停靠站台,乘客上下交织。羞愧顿时攫住我。仓促起身致歉,抓起行李狼狈而下。
站台风冷,余悸未消:若非她执着追问,我定被载往下一站;若她因我冷漠而故意噤声,待发车后再与我理论,后果必定特别“酸爽”。心底余悸,突然化作对陌生人满满的感激。这短暂旅程,因一份朴素的责任感而无比厚重。
另一次旅途,我坐靠过道位子,但见同排另一侧靠过道坐着个眉眼清秀的姑娘。她身旁立着位徘徊的男孩,侧耳倾听,他俩正商讨换位,以便挨着坐。
我便主动道:“兄弟,你坐哪里?我跟你换。”“不用,不用,谢谢您。”他面带感激,连连摆手。待那一侧靠窗乘客到来,男孩礼貌协商成功,两人终于紧挨坐下,肩并肩如依偎藤蔓。我恍然:在恋人世界里,即便一条过道之隔,也如迢迢银河,片刻不愿分离。
他们很快沉浸于二人世界,分享零食,轻声细语,车厢一角的空气仿佛染上甜暖蜜色。
过了一会儿,一只年轻的手捧着零食伸来:“叔,这给您。”男孩笑容清澈。我微微一怔,心头一暖,虽婉拒,却将那份分享的善意妥帖收下。尘世爱意,原是如此具体——不愿分离,却愿将自身甜蜜分予旁人一丝滋味。
今年暑期,我携5岁幼子前往贵阳。下高铁前,见一位妇人带着与儿子年岁相仿的小女孩,行李繁多。尤其那个硕大行李箱横卧于行李架上,她几次尝试取下都力不从心。我上前双臂用力,使了狠劲才将箱子稳稳取下。她连声道谢,感激溢于言表。
随人流向车门挪动时,这短暂等候因小小交集不再枯燥。闲聊间她知我也带着孩子,便不由分说掏出一大把零食塞给儿子。
儿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小手欲伸又止,恪守“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的规矩。见妇人满脸真诚,再推辞便显不近人情,我对儿子点点头:“接着吧,谢谢阿姨。”他这才双手捧过那袋花花绿绿的吃食,小脸蛋瞬间绽开欢愉之花。
出站坐上出租车,儿子紧抱零食仰脸问:“爸爸,为什么他们给我们糖果呀?”“因为爸爸帮了她,她感谢我们。”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思索片刻:“看来做好事有好处哈。”我莞尔摸他头:“是呀,帮助别人,收获快乐,就是最好的回报。”
车窗外景物飞逝。三段高铁琐遇,如三颗时光擦亮的珠子,串珠成链,缓缓流淌,催生遐想。
它们让我笃信:在这被速度与规则凝固的旅程里,真正流动不息、润泽枯燥的,终究是人世间最朴素珍贵的善意。它不问来处,不图回报,只在陌生交汇中绽放温暖光华,让每次奔赴都成珍贵记忆,让冰冷的钢铁轨道绽放生命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