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增长,我越来越能读懂重阳节的内涵。在这个时间节点,想到年迈的父母,我就会产生一个心愿——要是能让他们重新回到阳光少年的时光,该多好!
岁月无情。一切,都回不去了。向死而生,本是用来表达坦荡自如的生命观。但,用在父母身上,只有无奈辛酸。
我的父母,年过八旬。人生最长不过3万多天。余生,我还能陪他们多少天呢?
这是一道残忍的命题,每次想起,都是一次锥心疼痛。
少年时,我生活在乡村,整日陪伴父母,从未有别离意念,觉得彼此陪伴,终将数以万日计,并不觉得珍惜;大学毕业后,我挤进离家不远的城市工作,奉行“父母在,不远游”的信念,认为无论是我周末返乡,还是父母进城,相聚日子,至少可以数以千计,倒也不觉得局促;如今,我流浪在遥远的外省,背负生活重量,成为跌跌撞撞的中年,有一天,突然如梦惊醒——余生陪伴父母的日子,竟已可能不足百日了。
这数字,令我惶恐不安,甚至,觉得罪孽深重。
数字是真实的,生活是残酷的。这样的数字,如同一根刺,扎在我心中,越扎越深。每到重阳之时,就格外疼痛。
尽管,医学进步,在拉大人类平均死亡年龄。但,这个变量的想象空间,太有限。关于生命的长度,想得越多,就越加大对陪伴父母的时间焦虑。
那,如何才能缓释这份精神焦虑?
我对这样的生活方式越发笃定——一边不停地挤出时间回到故乡,陪伴在父母身边,重建一个让他们晚年更加舒适的新家园;一边是用尽力气来延长父母可以留在人世间的时光。
于是,中年有了一种必修课,就是提升对父母健康的管理能力。
这两天,看到一篇文章,标题叫《别让慢性病抢走我们的父母》,顿时,觉得被戳中肺管子了。
文章引用权威数据说,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群中,75.8%的人被1种及以上慢性病困扰,慢性病已经成为威胁老年健康的重要因素。我的父母,就身患多种慢性病。
这让我觉得,可以建立一份远程监管父母健康的档案。
过去二三十年,我带着父母辗转过全国多地医院,在求医治病过程中,对父母身体状况,算是内心有本经。但,父母的健康账本,还是太过凌乱,不够系统。
原因是,我的父母是农民,一辈子都不愿离开故乡那片土地。
当年,我到省城工作,在故乡城市留存一处新房,每月供给父母足够在那里生活的费用。我以为,父母进城会是一种幸福选择。
但,父母只愿躬耕于田间地头,或是躺于草垛旁抬眼看天,偶尔进城居住一下,只为方便起早摸黑卖出种的蔬菜粮食。
这辈子,他们不是做农民,就是做农民工。活到老,他们与许多乡邻一样,活出了一身病,舍不得钱治,如同放不下手中锄头镰刀。
后来,我到很远的外省工作,一直试图把父亲带到身边生活,但,用尽谈判技术,都失败而归。他们奉行一个教条——人过七十,不在别处过夜。
事实上,千里进城,对父母是一次艰难挑战。当年,在全家鼓动逼迫之下,父母从苏北那座远方城市来看我们,反而成了一场虐待。
那一回,我在机场门口看见父母走出来。父亲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母亲用围巾将整个头层层包裹,只露出疲乏又茫然的双眼。他们身上极其沉厚硕大的棉袄,将整个身体捆得严严实实,在衣着普遍单薄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挟带特殊私货的商贩。
从机场到家,打车只需半小时。但,母亲晕车,连公交都坐不了,根本不能承受坐“小车”带来的痛苦。后来,我们坐着机场大巴,辗转到离家稍近的站点。一路上,母亲吐到全车人跟着惊悸。下车后,她瘫在地上,脸色煞白,表情扭曲,像是踩中了生死线那么可怕。
那一刻,我站在街头,内心恐慌,一脸无助。
后来,父母说,只能坐那种农用三轮摩托车。我费尽周折,终于找到那古典的交通工具,把父母接回家。妻子精心准备的饭菜,早已凉透。静静的屋子里,只有我们神情黯然,以及母亲痛苦呻吟。
繁华都市带给父母的,只有孤独与私密的痛苦。舒适居住、丰盛饭菜、精神照顾、繁华美景……一切都驱散不了他们的痛苦与茫然。似乎从到这个家的第一秒开始,他们就想回归故乡了。
很快,父亲开始抱怨,我不应离家那么远;母亲不停强调,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正是那一次,母亲悠悠地说出了那道残忍的生命计算题——她说,这样看,她就算再活20年,可以跟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恐怕也超不过100天了。
这种情境,这些话语,令我很悲伤。我们都活在对方精神“沦陷区”,难以找到一片“和平地带”。
我和父母的距离,有地理的,也有精神的。对我来说,是故乡沦陷;对他们来说,是城市荒芜。但,所有的心理鸿沟,仍然改变不了亲情纽带的结实。
在父母面前,我必须蹲下来,必须迎上去,我想他们好好活着,健康活着。
只是,带父母看病,一直是令我无限牵挂又无比无奈的人生大事。中年身上是有死结的,经常会被家庭和职场死死地捆住,动弹不得。
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有多少回去与归来的人们,不正是在彼此目送中体会无奈与悲情呢?父母进不了城市,子女回不了故乡。出不来与回不去的人,内心都有两个家。两处相思,两种乡愁。
看透了这样生活的真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创新对他们健康的管理方法。
我的父母,大字不识几个,求医治病的自主性和主体性,都处于双重丧失的状态。每次给父母打电话,主题多聚焦在他们身体健康上。
无论在不在父母身边,他们生活的每一天,都值得我们记录。我不能让慢性病抢走自己的父母,所以,只能借助包括科技平台的力量,为他们建立健康档案,做远程服务。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给父母健康,才是对他们生命的最大回报,才是缓释“余生,我们还能陪父母多少天”焦虑的唯一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