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小拇指山,海拔有1314米。
村干部说到这个数字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浪漫的狡黠——1314米,恰好暗合了“一生一世”的谐音。同行的朋友欢腾起来,我也激情飞扬,不就是1314米吗?怎么也能爬上去,妥妥拿捏!
小拇指山村委会办公室旁边,一条装有护栏的水泥阶梯蜿蜒向上,坡度不算大。我们抬脚踏上去,在带着晨露的空气中感觉身轻如燕,“噌噌噌”就爬了十多步梯子。上了一个平台,阶梯折向右拐,山势渐陡,脚步也开始重起来。
顺着山脊向上攀爬,爬不了几步,那颗心就“咚咚咚”地狂跳,只好停下来喘息。一路上走走停停,渐渐掉了队。
抬头仰望,峰顶一截孤拔手指,直指青天,山形险绝,气韵高峻,仿佛一尊肃穆的无字之碑,默然俯视着山腰上渺小的我。
路上遇到登顶后下撤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看着他们欢欣的神色,喘着粗气问:“山顶还有多远?”
“不远了,不远了。加油!”几乎所有的人都为我鼓劲。内心受到鼓舞,发力又前行了一段。
行至半途,峰回路转处,一个小男孩从山上下来。那孩子约莫八九岁,一身鲜亮红衣,如同一束山野间跳跃的火棘。他朝我认真摆手:“别上去啦!上面蜂子多得很,你穿得这么鲜艳,小心挨叮!”
我忍不住想笑,没想到自己浅蓝色的衣服,竟成了他眼中招摇的明艳。
小男孩的话没有吓退我。我总想看看小拇指山的顶峰是啥样子,总想站在峰顶,领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风景。
将这些鼓励和提醒放进心里,我继续前行。真正的挑战出现在海拔800米之后,水泥台阶消失,一架像竖琴的陡峭钢梯悬在半空。梯阶冷硬,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与崖壁之间,使人如履薄冰。
我紧紧攥住冰凉梯栏,压低身子,一步步爬行,唯恐惊动了身下深谷。抬头望去,只有前方攀登者的鞋底在视野中晃动,仿佛悬于天梯之上。胸中似乎有一只极速开合的风箱,急切地想卷入更多的空气,以至于喘息声重得差点把心脏逼出胸腔。
膝盖也开始抗议,每一次抬起都带着钝痛,汗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背上,难受得让人发狂。
停下吧,往回走。爬不上顶,也不丢人。内心有些后悔,真不该来爬这小拇指山!
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姐姐,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对我说:“加油!”“加油!”我也暗自告诉自己。向前看,向前走,先断了后退的念头,向上攀登是唯一的出路。
终于攀上峰顶,立于拇指之巅。山风浩荡,我们一遍遍行走在绝壁外围搭建的悬空栈道上。来路已在脚下蜿蜒成细线,钢梯上的人影,如渺小蚁群缓慢向上蠕动。极目远眺,远处的金佛山清晰可见。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山,散落在眼前。群山四围,像凝固的绿色海浪托举着我们。
耳边“嗡嗡”声响,一群野蜂绕着一丛野花采蜜,金色的翅膀在花蕊间闪烁。看来那个小男孩真没骗人,在这绝顶之上,还真有蜂子。
也许它们也跟我们一样,历经艰难,终于到达山顶啜饮甜蜜的花蜜。我忽然间领悟到,这座山,难道不是一直在默默测试着攀登者内心那份执着的刻度?
下山途中,又遇到不少登山人,他们喘息着抬起头,眼中装满疑问:“到山顶还有多远?”我微笑作答,心头却浮现出红衣男孩的身影——他稚气的警告,正是这山为我上的第一课:人生中每一次攀登,都需要我们全身心的投入。“1314”的数字既铭刻着山的高度,也暗合着“一生一世”的谐音——我们每一次向上,都如孤身跋涉在人生深长的承诺之中。既承诺,就启程;既启程,就坚持。哪怕这条奔赴之路,出现不可预料的“蜂群”,或是难以忍受的苦累。
峰顶壮阔的风景,终是犒劳给那些未曾动摇脚步的人。
峰顶并非终点,它不过是另一段攀登的开场白。每一次抵达,都昭示着新的开始。这山,这路,这身体里升腾的渴望,都在无声诉说着:坚持非一时之勇,它如呼吸一样,是我们一生一世都要完成的功课。人生之峰,始终以“1314米”的高度矗立于前方,我们只能背负勇气,不断走向那未知的、可能蛰伏着蜂群的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