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得回老家几次。随着年岁的增长，思乡之情也愈加浓烈。趁着小长假，驱车百公里，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家里人自然是高兴，母亲也免不了又要为我磨一次豆腐，那是她的拿手好戏。

　　母亲撮来黄豆，在簸箕里散开，戴上老花眼镜，逐一捡除杂物。我近来一直在构思写一篇“格物悟廉”的文章，于是便拿了一个板凳，坐在母亲身边，仔细观察起来。

　　母亲将黄豆置于清水中浸泡两小时，待粒粒黄豆变得圆圆滚滚，像一窝小胖墩的时候，就用汤瓢连水带豆往电动粉碎机里舀，打成洁白的豆浆。我小时候，黄豆却是用石磨磨的，那石磨的下扇悬挂着洁白的“瀑布”，恰如古人诗中“磨砻流玉乳”的景象。豆浆打好后，倒入锅里煮熟，再用口袋将豆渣滤掉，就得到豆浆了。

　　母亲点豆浆用的是胆水（卤水）。她将胆水倒入铁铲，沿锅边由外往里一圈圈划圆，轻柔而缓慢，胆水就均匀地融入了豆浆。母亲慢慢添加胆水，眼睛紧紧盯着豆浆的凝结状态，待豆浆成稀酸奶状时，母亲便停止加入。稍顿，母亲将那稀糊用纱布包裹，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框中，压实，沥去水分，洁白、绵软、细嫩的豆腐仙子，便在母亲的巧手下大功告成。

　　你看，那一磨豆腐，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并不急于向世人展示它的与众不同。母亲一刀下去，豆腐的特质就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倘若把素白比作黄豆的初心，那么它去皮脱表，除渣沉淀，到达素白的彼岸，就是它自始不渝的追求。你看那豆腐，周身泛着迷人的白。这白，在光线暗淡的厨房里，依然显得格外亮眼。

　　母亲把豆腐划成规规矩矩的小方块，每做一道菜，就取几坨放在手里，切成想要的形状。母亲手里的豆腐，外形方正，内心素洁，虽饱经磨炼，却不惧寒暑，永远以最纯净的面目示人，永远保持着自己的本真。

　　豆腐，历来是清廉的象征。俗话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这白，通“清白”。说文解字这样解释，“清白”主要指纯洁，没有污点，引伸为品行端正，也特指廉洁自律。这就好比做人为官，就要像豆腐那样，里里外外纯净自然，清清白白，不带任何杂质。

　　是呀，豆腐那白，融入了它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刀下去，豆腐的每一个角度每一个面，都呈现给你同样的白，绝不因位置不同形状各异而有所差别。正所谓表里如一，始终不变。这也好比做人为官，要台上台下一个样，家里家外一个样，人前人后一个样，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为官。

　　母亲将那豆腐做了豆腐鱼、麻婆豆腐和豆腐小白菜汤。我仔细看了看，豆腐无论是大块头还是小布丁，无论是清水浸泡还是红汤淹没，无论它的身旁是萝卜青菜还是鱼虾蟹肉，它都坚守着自己一身的白。这又好比做人为官，既要一时清廉，更要一世清廉，绝不因职位的升降、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初心。

　　如果说白是豆腐的灵魂，那么清白就是一个人的精气神；白的成色决定了豆腐的品相，清白的洁净度决定了做人为官的高度。白是时空的伴随，清白是经纬的相守，它们的共同指向都是“品质”。

　　清代诗人胡济苍有一首著名的《豆腐》诗：“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是贫人。”豆腐的清白，成为多少有志之士的自喻之物和价值期许。革命家瞿秋白在遗书《多余的话》中写道：“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他以豆腐为喻，对自己清白高洁的人生做了最后的告白。

　　吃着豆腐，心念清白，此时我又想起了黄豆的勇气。从黄豆跳进磨的那一刻起，它就准备好了走一遭炼狱之路，誓不回头。我无法想象黄豆在磨中遭受了怎样的劫难，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把自己彻头彻尾变了形状，改了行头，换了颜色——但它清白的本质和追求是从未改变过的！

　　这也像极了做人与为官，要不断加强自己的修为，持续进行清廉教育，扫除自己思想上的杂质——就像黄豆那样，敢于用决绝的方式，与自己的曾经做一个果断的了结，把垃圾和不健康的东西都统统去掉！

　　明代学者于谦有诗赞美石灰：“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想想从黄豆到豆腐的过程，这种精神在它们身上也得到了充分体现。

　　元朝廉臣吕思诚说过：“任他势利更多变，自掩柴扉咬菜根。”清白与清廉需要坚守的定力，需要内外兼修的毅力。唯有如此，方能如豆腐那样，做到表里如一，一素相伴。

　　当我的目光再次与豆腐相遇，我仿佛觉得，豆腐在与我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