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隔壁开工兴建健身馆,听说里面要建一个游泳馆,这引起了我的关注。
我喜爱游泳,幼年时,还被专业队的教练看上,后来因别的因素,这饭碗没端成。参加工作后,上世纪60年代,举行全市运动会,我夺得了一百米、二百米蛙泳冠军,获得国家游泳二级运动员资格;70年代,全市工人运动会上又夺得了蛙泳一二百米的冠军。自从调入报社,因工作关系,与游泳疏远了,还一直对此心怀惋惜。如今隔壁有了游泳馆,我也退休了,有了大把的闲时间,决定将这项运动拣回来。从此,那一池水,便在我脑子里荡漾开来。
健身馆兴建之时,他们来我们小区做宣传,动员大家办卡,价格优惠。当时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心想,回来再办。回到重庆已是9月,秋老虎正凶,恰是游泳的好时间。第二天,我去买了游泳的必需用品。当天下午,到游泳馆办卡,在办之前,又去游泳池外看了一阵,想到我将在池水里扑腾,心里就格外激动。但随后的事,却叫我沮丧——负责人说我年纪大了,不予办理。我向她说了我游泳如何了得,她却一脸狐疑,那眼神很伤我的心。我不甘心,托关系、网上求援、向有关部门反映……但在那负责人的铁石心肠面前,只有退却。好在游泳不成,还有高尔夫陪伴。随后,打高尔夫也出现了诸多不便,又不得已放弃。
运动,对我而言,只剩下了一个“走”。我趁双腿的力量还未明显衰退,几乎走遍了渝中区所有的背街小巷。这个走,锻炼了我的身体,也增添了阅历和见识,丰富了我的退休生活。可是每次经过游泳馆,见游过泳的人从里面出来,尤其见闲置在家里的游泳用品,心里的那股隐痛,难以言表。
前年,在女儿家,吃过晚饭,一同散步,走过一处十几米的狭窄地方后,女儿上前与我并行,对我说:“爸爸,你真的老了啊。”她怎么会说这话?我停下来,望着她,不置可否地“咦”了一声。她还想说点什么的,大概感到话太重,马上缄口。在随后的日子里,再未听她说过这话。但这句话,却在我脑子里撵不走了。从那后,也开始留意对自己身体的感觉。这一留意,竟感到了比之以往的异样:首先是脚步有了沉重感,打转身变迟钝了,尤其晚上起夜,脚找拖鞋要好一阵,即使套进了也没穿正。这异样的感觉,还出现在平常生活中:拿东西不稳当了,筷子夹菜不灵活了,衣服扣子半天对不上眼了,等等,都会引来自己对自己的抱怨“老了,老了”。从此,在生活中见比我年轻的人活得鲜活,便提醒自己:人要服老。这话有些叫人丧气。不过,我也开始留意起自己的身体来了——这样也好,是对自己的负责。
人要服老——这是一句从道理上劝人的话,其实我觉得有其对的一面,也有其不全对的一面。对的是,让人能真正领会其中的哲理,将人生的夕阳匀徐地分享给予每一天。不全对的是,叫人放弃对生命的热爱,倚老卖老,窝囊地了此残生。这悖论,又该如何来解?我在这人生的二难之中彷徨地过了一些日子后,身体极速地衰老给了我启示:人老,是生命的过程,就像日出日落、云聚云散、江水流逝。一个人的死亡,其实是生命的另一种召示,就像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如果你忽视其含意,一味地争强斗狠,或者放纵生命,吃亏的不仅是身体,违背生命的自然法则,这都会招致生命的加速死亡。想要长生不老,这是人最大的一个野心。人,适应老,就是享受岁月带来的收获,就是享受时光划过天际留下的光芒。我们活在星球上,就得要讲秩序。就像博尔赫斯所说的那样:“我们拥有人的不同年龄,星辰的秩序,植物的生长,季节,还有不同的时代。”如果我们不懂这些道理,人的生命就得不到严肃的升华。
如此一想,就水到渠成、一通百通了。于是,在心理上,我轻视年龄的老;在生活细节上,重视年龄的老。趁有生之年,做一些力所能及、有益于身心的事。有幸的是,现在游泳馆放宽了办卡年龄,我已成了那里的一员。适量的运动,将运动当作与人分享的乐事,身体好,对家人对自己都是件愉快的事。还将喝茶、听音乐、看电影、阅读、写作、交友这些爱好,妥妥地安放在身边,陪伴自己走向人生的终点。只要有这样的日子过,老,又算得了什么,那只是年岁数字的增加、见识的增长而已,是生命的延长,是生命越更丰满,而绝不是生命的倒计时。
“爸爸真的老了”,这是女儿对我说的话,但我却用对生命的另一种诠释,给予了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