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荣昌清升镇处在四川盆地的丘陵地带。儿时的记忆里,每当夕阳西下,那些星罗棋布的土墙瓦屋里便会升起袅袅炊烟。倘或有哪家的烟囱接连几天都没有冒烟,便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这家人哪儿去了呢?该不是生病了吧?总之是要问明白的。
当然,乡下偶尔也能见到少许用大块青砖砌成、用白石灰勾了缝的房屋,甚至还是楼房。那些大多是解放前的地主老财们留下来的,解放后充了公,或成了办公用房,或成了学校。这样的学校总有些稀奇事发生。记得有一次上劳动课,在铲除操场边的杂草时,竟然挖到了一个精美的荣昌土陶罐。打开一看,哇噻!里面竟然满放着闪闪发光的金元宝。上交国家后,我们学校得到了一部留声机的奖励。做广播体操时,就由那部留声机播放伴有音乐的口令,它格外悦耳清脆,方圆十余里都能听得见。这在当时的乡村小学是绝无仅有的。
家乡的土墙瓦屋很简单,梁实秋先生对此有描述:“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可我们老家的土墙瓦屋还用不起火烧过的砖呢,土墙瓦屋四面基本上都是泥土的墙体,只有门窗及房盖为木头,顶上盖了青瓦,是典型的土木结构。
土墙瓦屋通常的布局是井五间。从上往下看,中间有一眼天井。天井能通风、采光,底部还有排水道,直达自家农田,这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天井的上方是上堂屋,为会客之用,打扫得尤为干净。天井的下方为下堂屋,是过道,常放一些风车、犁头之类的农具和杂物。上堂屋两边为寝室。下堂屋的一边是厨房,我的母亲就能在那样的厨房里端出黄凉粉、铺盖面、猪儿粑、卤鹅肉等各种美食出来;另一边是圈舍,驰名天下的荣昌猪就养自那儿。倘若家里人丁兴旺,下堂屋两边的房屋也就成了寝室,厨房与圈舍就向两侧拓展,变为井八间,甚至更多。土墙瓦屋的前面通常有一个由三合土夯实的坝子,白天可晾晒谷物,夜里可纳凉,躺在凉席上,听蛙叫、听蝉鸣,看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甚是惬意。距土墙瓦屋不远处,往往还有一个大大的像圆形房屋的草垛。可别小瞧了这样的草垛,干草可以生火,可以喂牛,暖暖的草垛还可能孵化出甜蜜的爱情来呢。
土墙瓦屋的建造很简单。建房前先要选一块“风水宝地”,择定“黄道吉日”之后破土动工。先挖基础,挖到硬底子就开始铺上条石,然后在条石上面舂墙了。舂墙很有意思,也很讲究。其使用的工具比较简单,就是一副“墙合”加两个木锤。“墙合”用木板做成,一端用木笋穿插好固定,另一端则是活动的。“墙合”放好后,将搅拌好的墙土倒进去,里面还要放入适量的碎石块、小瓦片之类,不可或缺的是要放入挽了圈的篾条,叫做墙骨,相当于现在钢筋的作用。然后就是两位身强力壮且经验丰富的工匠拿着木锤,一边喊着号子,一边使劲地舂。那舂墙的号子极富乐感,特别好听,特别来劲。就这样不停地一合一合地舂,舂了一层又一层。记得1981年,家乡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濑溪河两岸的土墙瓦房全部被洪水吞噬了。待洪水退后,重建家园而舂墙的场景随处可见,舂墙的号子此起彼伏,土墙瓦屋建造在那个时候达到了鼎盛。
渐渐地,有的举家进城购了商品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老家的土墙瓦屋因年久失修而自然坍塌了,仅留些残垣断壁没于杂草丛中。有的在外挣了大钱,回乡后把老家的土墙瓦屋推掉,取而代之的是砖房、砖楼,甚至别墅。仅有少许的土墙瓦屋被一些老年人和贫困户坚守着,但大多成了危房。为此,围绕脱贫攻坚目标任务,把“两不愁三保障”各项措施落实到村、到户、到人,“危房不住人,人不住危房”,整个荣昌区全面拆除危房的号角已经吹响。
古佛山的宋大爷坐不住了,生怕自家的土墙瓦屋也会被挖掘机无情地挖掉。他说,闺女或许还不知道,梳妆台陈设的那把精美的折扇,扇面“惠风和畅”4个字,乃是她曾祖父留存于世的唯一墨宝;床上那顶厚实的夏布蚊帐,是她外婆亲手做给她母亲的嫁妆。
经过包社干部和专家的勘查,宋大爷家的房子比较坚固、完好,且是典型的井五间,具有保留价值和开发价值。而且,整个宋家院子背靠青翠的古佛山,面临碧波荡漾的金龙湖,左有李子园,右有樱桃园,镇上准备结合古佛山旅游开发,在不破坏房屋原来的结构和墙体的情况下进行加固、打造,建成富有渝西川东特色的民宿。刘书记还告诉宋大爷,清升镇已经与四川泸县的石桥镇签订了全面融合发展的框架协议,两镇的公路要实现互联互通,川渝相邻的两个小镇必将焕发出勃勃生机。
听了这席话,宋大爷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蹦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