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20多岁年纪吧,喜欢看情节曲折、陡峭奇峻、情感浓烈的文字,那样的书,读得人热血沸腾,回肠荡气,欲罢不能。
在图书馆借书,中文系的学生一次可以借5本,其他系的学生只能借两本。享受“特权”的我们邀约同学一起去借书,把书一摞摞抱回来,自己的看完了,彼此间再交换着看。夜以继日、囫囵吞枣地看,酣畅淋漓、拍案叫绝,不知今夕何夕。
那时,只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豪气,哪里顾得上“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静思。
老师推荐我看汪曾祺的小说与散文,明清小品文等书籍,去翻了翻,觉得过于散淡,淡至无味,便抛置一旁。我还是更喜欢何其芳《画梦录》那般浓妍纤丽的文字,充满青春的热烈,青春的爱与哀愁,或者泰戈尔《飞鸟集》那充满梦幻的文字。
我们不仅自己读,还分成学习小组,定期开展讨论会,讨论自己喜欢的诗人、作家与作品。为了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与同伴争论得面红耳赤,同时也因为都爱读某一本书,彼此之间结成深厚的友情。
我与曦曦就是这样成为好友的。同窗两年,原本交情平淡,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她有一本厚厚的《泰戈尔全集》,正是我所爱。向她借书,她竟然慷慨地借给了我。
渐渐地,我发现我俩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如都爱阅读,爱信手涂鸦、逛书店。
她有一本厚厚的16开的笔记本,上面是读书笔记或摘录的文字,还配着美人图或者花草图。我也有同样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也是摘录的文字,以及根据书的内容配上的自己画的云彩、人物、风景。
我俩常常相互借阅,相互评点,读到都喜欢的书,会一起讨论到很晚,甚至饥肠辘辘。偏偏我和她对一般女生热爱的三教楼外面的梯坎米线、桃园四舍小卖部的葱油饼都没兴趣,而是喜欢跑到二食堂,来上一份豆腐干丝、一碟花生米。
周作人最喜干丝,他的散文中提到一种周德和豆干,切成细丝,拌上麻油、葱花,是佐茶的上品。我俩要干丝与花生米,一不是为了效法周作人的佐茶之清雅,二不是为了模仿金圣叹,要将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吃,以嚼出火腿味,而是将这两样小吃配以啤酒,抒发青春的豪情。
夏夜,暑气尚未消退,我俩坐在二食堂的长条凳上,嚼着豆腐干、花生米,喝着冰啤酒,畅谈文学,以及对人生的一些粗浅的认识。
毕业之后,我们各分东西。岁月流逝,不知不觉间,书架上、沙发边,竟然都换上了汪曾祺、周作人、梁实秋的书,还有明清小品文。
张岱的小品文《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我每夜睡前必读,在那些恬淡宁静的文字里浸润一番,独享安宁,浑身舒泰,尔后安心踏实地睡去。尤其是他的《湖心亭看雪》,“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闲适至此,只因无欲无求,心中清明淡远。
张岱出生簪缨世家,家世显赫,可谓阅尽人世繁华。然而,明朝灭亡,社会剧变,张家家道中落。他由豪门公子变为寻常百姓,历尽沧桑,绮丽笙歌皆已厌弃,他便寻求深溪盘谷之幽寂,读书下棋之清逸。
人到中年,走过万水千山,就这样爱上这些历尽繁华、归于平淡的文字。
现在,我与曦曦偶通信息,也会谈及青春年少之时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而今我们都已步入中年,成家立业,历经风雨,青春的梦想已化为生活的真实,澎湃的激情也沉淀为对人生的静思。
年轻时,因为读书收获了友谊,收获了青春的梦想与激情。如今,万般滋味都归于恬淡,于是也更喜欢简洁平淡的文字,赐予自己宁静心境之时,也品味其背后百般人生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