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重庆多年,在我的记忆里,山城除了冬夏,并无春秋之分。也许是天地仁慈的缘故,这次回渝,气温骤降,只是一场雨,延缓了下雪的可能。
屋外含蓄的露珠,明亮而清澈。雨丝像细微的涟漪,汇聚成情绪之水,流淌在心坎,阒然弥散。寒意灌进长衫,与万物有了贴身之亲。
我曾与缙云山有过一面之缘,到了山腰却未能登顶,这次非再去一趟不可。10年前的思忆未能倾诉,此刻在银杉如画的面前,只身倚石静坐,山色交辉间,仿佛埋藏了一段心事。
重逢的黛湖,与牌坊相对,心底泛起旧事与旧情,同寒风卷着无色的浪花,重绘古典主义的线条。
坐久了,凉风入骨,我脱下外衣,当作褥子,垫在木椅上。雨后云白天蓝,伸手可触,薄雾中,我仿佛窥到几粒星点。
飞鸟侧身从湖面掠过,倏忽间又消失,羽毛挥动的瞬间,风轻拂耳际,闭上眼,似乎回到了过去。冷风在耳旁呼啸,带着颤音,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怀。
睁开眼,雨又落了下来,雨伞下的静谧,显得一切都很肃穆。日益苍白的房子,总有穿堂风吹过,我站在门口,寒风扑面,灌入耳中,霎时间化解了烦闷,少了心头的躁意。
我曾不可思议地在此处想念一个人,捉摸不透的年纪,迁就了太多的猜测,仿佛贪婪的云雾,总是隐藏着不切实际的期待。门始终虚掩着,光线反射带来的错觉,以为与过去有了片刻的相遇。
雨越下越大,隔着雨幕,后背湿漉漉的,惹了一身腥气。天光昏暗,烟雨蒙蒙,我不再感到哀伤,却也无法满足,要是下一场絮状的雪就好了。
每次入冬,我就变得喜欢独处,徘徊在树林里,坐在梯坎上,念书写字,心头宁静。暮色沉降,放慢了脚步,感受到生命的静美,解了惆怅,仿佛在与时间告别。
安了神,欢喜气就多了起来,渐渐盖住了被冬气所伤的情愫。走着走着,也不再觉得寒冷,脚底热乎乎的,脸也烫,甚至有了微醺之态。
人活在了当下,当下就生机勃勃,做自己,无限欢喜。
山间泉水潺潺,林木错落,始终能闻到一缕幽香。顺着香味走上栈道,湖水在转角处自成小溪,沿溪而行,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疏密有致,色彩瑰异,映衬着天上点点星星,仿佛凉意无痕,冬日也无痕。
夜色在一轮皓月中舒展开,照亮了茶社最后的一盏灯,几只鸟鸣叫,寻着山下烟火,逐一飞走了。
我敲开门,竟还有三五年轻人聚集,谈笑风生,有喜气,更有生气。老板泡了一壶红茶,我索性做茶客,茶汤香色甘甜俱全,天气冷了,趁热浅尝,慢品有从容的味道。
天彻底暗了下来,湖水沉沉,草木也沉沉。下山的路,蜿蜒如龙,越走越黑,幽僻和寂寥的气息涌来,仿佛把我从梦里拽回到现实。
那年冬天,极寒,我站在半山腰,冷风浩荡,吹得我脖颈一缩,不敢再往前。本以为有通天的本事,却败在了寒冬下,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独自感受那悲凉的残像,守着无限沮丧无限遗憾。
如今,风还在吹,倘若光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在这山路间,与过去的自己相遇,然后让他鼓起勇气,哪怕大哭一场,也要勇往直前。
此时,冬装在身,脚踩福地之上,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脚。树叶与地面擦出一丝轻响,回首望,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