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晚,走出重庆大学虎溪校园大剧场时,话剧《大江东去我西来》的最后一幕仍在我的脑海流转。
随着这部剧的谢幕,第六届重庆青年戏剧演出季也落下帷幕。同行观众隐约的啜泣与低声的感慨,使我想起今年7月初见它预演时的青涩,惊觉这部由重庆大学、南开中学、树人小学三校师生共同演绎的话剧,早已在一次次打磨中,台词、表演各臻其妙,亦完成了一次与抗战烽火岁月的时光交织、深度共振。
该剧名字取自爱国教育家张伯苓诗作《入川抒怀》“大江东去我西来,北地愁云何日开?盼到蜀中寻乐土,为酬素志育英才”的首句,选择以张伯苓西迁办学为主线。
它没有聚焦枪林弹雨的战场,却将镜头对准了嘉陵江畔的课桌、防空洞里的油灯,对准了一位教育家在国破山河碎之际,“允公允能”的办学执念。
这种选择,击中了历史柔软也坚韧的内核:全民族抗战,不止于前线的浴血奋战,也在于后方的文脉赓续;民族的脊梁,既包括持枪的战士,也包括不肯放下书本的师生。
剧中最动人心魄的,莫过于“爱国三问”与“奥运三问”的交织呈现。当张伯苓站在校舍的土台上,望着台下衣衫素朴却眼神清亮的学生,一字一顿地追问:“你是中国人吗?你爱中国吗?你愿意中国好吗?”舞台的旋转装置缓缓启动,防空洞的昏暗与嘉陵江畔的晨光交替出现。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三问从来不是过时的诘问,而是刻在民族血脉里的精神考题。
光阴流转,当年张伯苓的追问,如今依然在每个青年心中回响,它无关时代语境的变迁,只关乎一个人对家国的赤诚与担当。
而“奥运三问”的穿插,更让这份担当有了具象的落点:从“中国何时能派运动员参加奥运会”,到“中国何时能获奥运金牌”,再到“中国何时能举办奥运会”,这不仅是一个民族对体育自强的渴望,更是对国家强盛的深切期盼。
两重追问,一者关乎精神归属,一者关乎民族尊严,共同撑起了南开“允公允能”的校训底色——所谓“允公”,是心怀家国的格局;所谓“允能”,是脚踏实地的自强。
而赵虎导演的巧思,在于用旋转舞台完成了时空的折叠与精神的递进。
防空洞读书的场景里,昏黄的灯光透过道具的缝隙洒在演员脸上,书本的翻动声与远处隐约的轰炸声交织,那种在绝境中坚守求知的执着,让张伯苓“德智体群美”的五育理念不再是抽象的口号。
当舞台旋转至嘉陵江畔,学生们跑步、做操、朗诵诗文,蓬勃的生命力与防空洞的压抑形成强烈对比。张伯苓所倡导的“五育”,不是挂在墙上的标语,而是危难中托举民族未来的臂膀。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部剧的演员全是重庆南开中学、重庆大学、树人小学的师生。没有专业演员的技巧叠加,没有流量明星的光环加持,他们的演绎带着一种原生态的真诚。
饰演张伯苓的演员,眉宇间自有一股儒雅与坚毅,语气里的沉重与笃定,不似表演,更似心声;扮演学生的孩子们,眼神里的纯粹与懵懂,恰如其分地还原了战乱中少年的模样,既有对战争的恐惧,更有对知识的渴望、对家国的赤诚。
我第一次观看这部话剧前,曾有这样的担心,非专业演员能否驾驭如此厚重的题材,可在预演、公演中,看到他们愈发自然的台词、愈发投入的神情,我才明白:最动人的演绎,从来不是技巧的娴熟,而是灵魂与历史的同频共振。这些师生在舞台上的成长,就如张伯苓当年培育的学子——在实践中磨砺,在坚守中成长,而“允公允能”的精神,也在他们的演绎中,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传承。
从7月预演到9月公演,再到12月青年戏剧演出季的演出,这部剧的打磨过程,本身也是一部微型的“西迁史”。
预演时的略带生涩,如同西迁路上的艰难跋涉;公演时的厚重,似临时校舍里响起的第一堂课;而戏剧季时的沉淀,则好比抗战胜利后,南开在岁月中愈发醇厚。
这种变化,不仅是舞台呈现的完善,更是创作者对历史理解的深化。导演、编剧、演员、舞美等等,他们不再仅仅是讲述一个故事,而是真正走进了那段历史,读懂了张伯苓的初心,读懂了南开师生们的坚守。
《大江东去我西来》以小见大,以情动人。剧中,我们看到的是一段过往的历史,更是一种可以穿越时空的力量,这就是教育的力量、爱国的力量,是绝境中依然不肯低头的民族力量。
散场时,我路过剧场外的海报,上面印着“允公允能,日新月异”八个字。忽然想起张伯苓先生曾说:“读书可求个人之生活,要更求大众之生活。”这部由三校师生共同打造的话剧,何尝不是对这句话的最好践行?
重庆的夜晚,嘉陵江的水静静流淌,这部剧所承载的历史与精神,与江水一般绵延不绝。它所传递的“爱国三问”的赤诚、“奥运三问”的自强,亦将如同东去的大江,滋润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