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的水陡地开始隐退了。没几天工夫,便嗖嗖嗖地从175水位,落到了150左右。平湖两边(尤以北滨为甚)很快出现了一大块一大块浅褐色的碛坝,平日浩瀚的江面似乎一下子窄小了许多。几艘轮船同时走在一起,似乎还显得有点“打挤”。
到底是江面宽好?还是窄好?环肥燕瘦,各有所好。但作为库区人,自然喜欢宽一些为好。每到175水位,整个江面显得无比辽阔,一望无边。水和天浑然一体,让人分不清到底哪是天,哪是水,有一种“水在城中,城在水上”的感觉。
三峡工程竣工后,库区最高水位175米,最低水位145米。这“高”与“低”,“宽”与“窄”,不仅是工程发电的需要,更承载着库区蓄水、排水、分洪的艰巨任务。所以,大家都明白,宽宽窄窄,窄窄宽宽,都是我们的家园,也是一道永远也搬不走、移不动的风水。
其实,库区人现在都习惯了,已经不太在乎平湖的潮起潮落,只是把它看成一个季节的轮回。更像走亲戚,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倒多了一份牵挂和亲热。
我的家就在平湖边上,推开窗子,一年四季的花开花落,都尽收眼底。到了退水季节,在江边看水的人倒多了一些。一堆堆城里人,常邀邀约约地来到江边,相互指点着渐渐变窄的江面:你看你看,下面就是原来的环城路、二马路;靠那边一点就是原来的胜利路、沙嘴河坝;再往右边一点,就是苧溪河和响雪石琴……
更有一些老者,对着身边的小孙孙指点道:你看,我们原来的家,就在囤船右边一点点,旁边,还有好大好大的一棵黄葛树。
此时,昔日老城的街道、店铺、民居陡地同今天的移民拉近了距离,给了他们一次共话家常的机会。于是,我不由得想,这175的消退,是不是库区人同老屋一次特殊的聚会呢?
从另外的角度说,长江水位每年都有变宽变窄的时候。宽有宽的风范,窄有窄的韵味。
比如,每到六七月份,浩瀚的江水都蜂拥般地朝着大海奔去。不用十几天工夫,一块块浅褐色的碛坝,便被绿茵茵的草坪替代了。那草,长得不深,颜色却绿得醉人,恰到好处地打造出一个个婀娜多姿的草坪。
前面是江水,后面是草坪,平湖陡地变成了一个俊俏的模样。常见一些年轻人惬意地平躺在草坪上,望着天上缥缈的白云,还煞有介事地哼起了粗狂而又悠扬的牧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更有甚者,还异想天开地在朋友圈发出邀约:请到万州草原来!让人不由得呵出一声声会心的哑笑。
长江边的水中杉,也不失为枯水季节一道别致的风景。
这种树,都种在江水能够淹没的江边,为的是巩固堤坝。它们生长很快,不出两三年,便长到碗口粗丈把长。
175水位时,不论大小粗细,它们都一声不吭地沉没到水下,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直到库区泄洪了,才从水底探出头来,舒心地呼吸几大口空气,重新过起“扬眉吐气”的日子。再给点时间,它们便长成了一片片翠绿的小森林,在长江的边坡上,站立成一道道豪壮的方阵。
秋天到时,杉树叶一夜之间又全部变成金灿灿的黄色,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