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去年底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后,舞剧《天下大足》于1月23日-26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再度与观众见面。2月21日-23日,《天下大足》首轮全国巡演在重庆大剧院启幕。
这部由中国东方演艺集团联合中共重庆市委宣传部、大足区委区政府及人民网共同打造的作品,以场场爆满的盛况引发观演热潮。
《天下大足》依托世界文化遗产——大足石刻的文化母体,通过流民小福蜕变为石刻匠人的成长轨迹与心路历程,以舞蹈语汇解码石刻造像的美学密码。
作品既展现了千年石窟艺术的瑰丽、壮阔,更深刻勾勒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图谱,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响中完成传统文化基因的当代表达。
对于舞剧而言,“剧”是其中无法略过的重要部分,所以如何叙事就成了舞剧编导首先要面对并解决的难题。
不同于当下舞剧叙事中常见的爱情主线模式或者是善恶之争模式,《天下大足》以主人公的心理发展为叙事主线,并以小福的第一视角展开全剧的情节铺陈。
这在叙事学中属于叙事聚焦中的“内聚焦”,就是指以剧中人的视角展开叙事,类似于托多罗夫提出的“叙述者=人物”。“内聚焦”又可以进一步细分为固定式聚焦、不定式聚焦、多重聚焦等。
《天下大足》的聚焦模式属于内聚焦中的固定式聚焦,始终以小福的视角来推进情节、升华主题,中途没有变更和转换。
在叙事时间上也主要以顺叙为主,加入了部分倒叙和闪回。从见自己到见众生,仿佛是小福带领着观者重走了一遍他过往的心路历程,并且只聚焦于他在大足境内的记忆。除了石刻技艺和工匠们的生活,几乎摒弃了所有的庞杂细节,所以全剧的叙事显得清晰而又纯粹。
作为重庆市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主创团队把大足石刻以写实和写意相结合的方式于有限的舞台空间重塑再造。
舞台的左右两侧以高清投屏的形式呈现崖壁造像,极大地延展了既定的台口空间,同时配合舞台中央错落有致、开合流转的石窟实景,使精美、壮阔的大足石刻以灵动的方式呈现在观众眼前。
特别是舞台后幕的镜面设计,拓展了舞台空间原有的深度与光影。纵向的镜面为舞台增加了一个立体维度,俯瞰的镜面视角仿佛是舞剧叙事中的第三只眼,既有照见众生的具象之感,又有镜花水月佛国幻境的虚空缥缈。
在重塑的摩崖空间中,观者透过这面镜子看到的是工匠们日复一日的雕刻劳作和川渝人民充满了烟火气的日常生活。主创团队对“世俗化”的诠释充满了当代性思考,文化传承的本质不过是无数当代瞬间的叠加显影。
当灯光将工匠的身影映照在剧场的墙壁之上,当观音的手势以投影的方式出现在崖壁之上……恰似镜像叙事里的禅意与烟火,虚实相生、光影交错间,舞剧营造出了匠人与造像、舞者与观众、过去与当下的深度链接与情感共鸣。
我们常在舞剧中看到英雄,或者说是观众耳熟能详的一些人物,但在《天下大足》中,没有英雄,甚至没有我们熟悉的故事或人物,只有流民小福、师父、师娘、和尚、秀才、老板娘等,他们甚至不需要具体的名字,他们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哪怕在大足石刻中只以吹笛女、养鸡女、沽酒女等形象存在,哪怕工匠们只留下了46个名字却没有任何的文字记载,但顶尖的舞者们——张翰、孟庆旸、朱瑾慧、何仲达、郝雪瑞、李洁等,赋予了这些小人物活色生香的灵魂。
他们的幸福与悲恸,他们的执着与坚守,展露于舞者们的举手投足间。
尤其是在舞剧后段的观音群舞,佛窟状的镜像中充满了神性的静谧与崇高,让所有工匠们的付出有了具象的化身。
从一个个单独的小家庭,到大家共同守护的大足家园,再到他们倾其一生为之奉献的家国,从人间小满到天下大足,舞剧的情感是层层递进的。天、地、人,儒、释、道在此刻和谐共生,凝固在石壁上的“禅意”与“烟火”穿越千年的时光,依旧熠熠生辉。
大家常说要彰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弘扬中国精神。那么,这种精神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就是从古至今所有的中国人,尤其是这些平凡而又普通的中国人所汇聚出的一种共通的精神。
对于这些平凡匠人而言,他们融匠心于技艺,有了唯手熟尔的积累,才会有触类旁通的顿悟,精益求精,不止于技术的锤炼,更是一种精神的凝聚。
当下的舞剧创作常常是历史与现实、传统与当代的联通共融,打破了既有的时空格局,也回归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
舞剧《天下大足》让古老的石刻不再沉默地置身于巍峨的崖壁间,而是以极其鲜活的姿态重返当下的舞台,同时当代人也在回望传统的过程中感受到了石刻之美、山河之美和中华文明之美。
在我看来,舞剧的终极价值,不在于让沉睡的造像“活起来”,而在于证明了文明基因的赓续传承。
当“福满人间”的题记被舞者用汗水重写于舞台,在新时代的崖壁上刻写属于这个世纪的人间烟火,那些看似永恒的造像,不过是无数匠人在时间维度上接力舞蹈的轨迹化石,以必朽的肉身完成对不朽的拓写。
感谢大足石刻让每一个平凡的中国人找寻到了诗意的栖息之地,致敬人类文明史中的平凡匠人,也致敬为舞剧的成功上演所默默付出的每一位,期待《天下大足》可以在未来的精雕细琢中向舞剧精品进一步迈进。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