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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第三届茅盾文学奖(1985—1988)获奖作品《平凡的世界》,是路遥创作的一部全景式表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百万字长篇小说。全书共三部,以中国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的近10年间为背景,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刻画了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特别是主人公面对困境艰苦奋斗的精神,对今天的人们仍有极大影响。 |
题记:城乡交叉,体制鸿沟;平凡之路,苦难人生。
每个人都在向上生长,很少能一帆风顺的,往往要经历各种坎坷。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大多数人都会遇到磨难。如果是在历史的艰难年代,很多磨难就会成为苦难,甚至是灾难。
接受平凡的生活,让平凡的人生不平庸,让平凡的情感不平淡,需要走出“我执”,迎来觉醒。正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这样写道:“少平现在认识到,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地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当然,普通并不等于庸俗,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他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在许许多多平平常常的事情中,表现出不平常的看法和做法来。”
少平是《平凡的世界》里的主角孙少平,他走向平凡之路的思维转换,看起来并不高级,但确实是认清生活残酷真相后的选择。这种选择是无奈的,也是理性的。永远不要怠慢平凡的人生,永远不要轻视平凡的世界,平凡往往是由苦难造成的,但平凡很多时候也是伟大的铺垫。路遥写作《平凡的世界》的经历,也是由平常转为经典、平凡通往伟大的生动写照。
1982年,路遥的小说《人生》在《收获》上发表,很快被拍成电影,主人公高加林的人生给亿万读者和观众带来强烈的心灵震撼,也让33岁的路遥迎来鲜花和红地毯。不过,盛名之下,喧嚣之中,路遥没有忘记自己梦想:“这一生要写一本自己感到规模最大的书,或者干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40岁之前。”很快,路遥就投入到《平凡的世界》写作中。
这是一场以生命献祭的方式进行写作的苦旅。为写这部作品,路遥阅读了上百部长篇小说,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陕西日报》等10年的合订本全部找来,仔细翻阅记录,“眼角糊着眼屎,手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那里肉厚一些)继续翻阅”。路遥还深入煤矿体验生活,写作时昼夜不分,每天工作长达18个小时,一度写到五官溃烂,大小便不畅。那时,路遥饮食毫无规律,极其简单,中午吃些馒头咸菜,晚上下点面条,累了困了就靠香烟和咖啡提神。
1986年春天,路遥弟弟接到转来的电话,说路遥让他速回榆林,他赶了300公里见到路遥。路遥哭着对他说:“田晓霞死了……”田晓霞是小说里的人物,是孙少平的恋人。不难看出,路遥写作投入了怎样的情感。写完第一部,路遥身体已经严重透支;写完第二部,路遥大病一场,严重吐血,差点死去;写完第三部,路遥形容枯槁,两鬓斑白,双手如同鸡爪。那是1988年,路遥还不到40岁,却像个头白背驼的老人。
这部作品曾遭多家出版社退稿,被一些文学名刊拒绝刊发。勉强出版后,市场反应冷淡,文学评论圈更是多有否定和批评,一些用语非常刻薄。后来,路遥偶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资深编辑叶永梅,这部作品被搬上央广“长篇连播”节目,打动千百万听众。由此,这部作品幸得重生,并在1991年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不过,这场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6年写作,只给路遥带来3万元的稿费回报,其中一万元还是向出版方争取的补助。1992年,43岁的路遥英年早逝,留下将近两万元账单。生前如此贫苦,实在令人唏嘘。30多年过去了,这部作品已经销售2000多万册,遥遥领先于其他茅奖作品,创下了文学的市场奇迹。《平凡的世界》完成经典化,是典型的民选行为,是市场投票的结果。
当然,直到今天,《平凡的世界》的“两极评价”现象仍然存在。文学界有太多的不以为然,学术界有太多的否定批评,对此,应该辩证看待。经典并不意味着就没有缺点,从艺术审美和价值判断角度来看,《平凡的世界》确有很多不完美。比如,存在一些诸如文本较弱、叙事凌乱、议论尴尬等现象。文学评论界对这部作品有太多批评,也与上世纪80年代文学思潮有关。当时文化意识潮流是激进的,有反叛性和颠覆性。一些文艺评论家太过“精英自负”,对西方兴起的技术流派更为推崇。而路遥完全沿袭传统现实主义之路,力图建构起一个由孝、悌、仁、义等传统道德伦理交织的世俗社会,不论是艺术表达还是价值呈现,都很传统。当时,先锋小说开始流行,一些以“新潮批评”自居的文艺批评家热衷于追新猎奇,对路遥这种现实主义作品缺乏兴趣和耐心。
作品是要接受时间检验的,30多年过去了,现实主义不但没有式微,反而显示出更为强劲的价值力量。《平凡的世界》得到读者认同,说明文学创作未必就要追逐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兴潮流,文学价值也未必就由一帮“圈子化”严重的学院派批评家来决定。当然,《平凡的世界》受到读者欢迎,是因为内容锁定的是追求个人成长与幸福爱情的最大公约数人群。这部作品的读者是下沉的,阅读门槛也是较低的,体现了文学的人民性。而且,这部作品反映成长难题和爱情困境,在今天依然是严峻的社会问题。
所以,理性看待《平凡的世界》的“两极评价现象”,既要回到文学艺术轨道上正确看待这部作品的价值与不足,也要理性认清当下文学整体阅读水平的基本面,看到这部作品反映的社会痛点依然亟待解决。
让人们走出苦难,需要一些精神激励,需要提倡努力奋斗的精神。但,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很多苦难是由历史造成的,是由特定年代的制度带来的,是由一些社会不公现象导致的。路遥《人生》里的高加林和《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代表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无数农村知识青年的尴尬人生,尽管他们善于思考、积极进取、无惧苦难,但成长之路是极其艰难的。面对侮辱,尽管高加林内心有着“我非到这里来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识,我比这里的年轻人哪一点差?”的信心,但最终还是选择回乡。孙少平属于被十年浩劫耽搁的一代,结束高中生活只能回乡务农,尽管后来大学恢复了招生,但“少平和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都去应考了,但一个也没考上。他们初、高中的基础太差,无法和老三届学生们匹敌,全部名落孙山了……”活在历史夹缝中,承受着这样的苦难,当然应该反思。
后来,孙少平被推荐担任团委暑期夏令营辅导员工作,赢得各种好评,但仍被拒绝招进团委工作,担任领导的武惠良无奈感叹:“政策不允许啊!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吃官饭的人哪怕是废物也得用,真正有用的人才又无法招来。”一个正派社会,不应让制度羞辱人。显然,孙少平生活的年代,离正派社会还有太远的距离,这是他遭遇苦难的原因。孙少平特别能吃苦,也注重通过阅读提升自己文化素质,拼尽力气也才挤进大牙湾煤矿这个城乡交叉地带,“这是一个奇特的生存部落,先进与落后,文明与野蛮,高尚与卑俗,新的与旧的,全部混杂并存,交织在一起。”对孙少平来说,这几乎就是他人生的天花板了。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如此教导妹妹:“不要怕苦难!如果能深刻理解苦难,苦难就会给人带来崇高感。”显然,对苦难的这些认知,体现了一定局限性。
《平凡的世界》还讲述了年轻人错位的爱情。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情看上去很美,他们一个是煤矿工人,一个是地委书记的女儿、省报记者,但路遥设计了田晓霞意外死亡的情节,让不平凡的爱情变成了悲剧,暗含着难以超越阶层的宿命。后来,大学生金秀也对孙少平表达了爱意,但孙少平还是选择回到矿上,走向头上包着红纱巾的惠英,隐喻选择师傅的遗孀,仍属底层与底层结合;有着公职的田润叶深爱着孙少安,但被这个自觉卑微的农民拒绝了,只能依照父母之命嫁给李向前,夫妻长期分居,彼此极度痛苦;金波在入伍期间爱上一位藏族姑娘,私会行为被政委发现,只能复员。此后他再也没有找到那位姑娘,只能陷于长久的悲伤孤独。这部小说里的太多爱情,都是不如意、求不得、伤离别,背后都有复杂的社会原因。
爱情是圣洁的,是跨越阶层的,没有爱情的人生注定是平淡的。路遥也认为“真正的爱情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人们离爱情成为人生救赎和支撑这样的美好愿景,依然还有遥远的距离。
《平凡的世界》讲述了太多的苦难与苦情,讴歌了那些坚忍、温厚、善良的人性,在今天依然能够给年轻人带来治愈和激励的价值。但是,苦难就是苦难,它并不崇高,更不伟大。苦难不值得感恩,更不应该讴歌。苦难中是能开出一些花,但这并不能改变苦难的本质。告别苦难,收获爱情,才是时代青年最值得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讲,给平淡的日子增添更多精彩,让平凡的世界拥有更多伟大,需要以反思和抗争来拒绝平庸,拥抱生活。从这个意义讲,接受苦难并不是绝对的理性,看见平凡并不是人生的唯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