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冷了,时常在想会不会下雪?
重庆中心城区一般不会积雪。我首先想到的是武隆仙女山、巫溪红池坝、南川金佛山、城口黄安坝、丰都南天湖。每年重庆的首批次雪,几乎是降落在这些地方,继而降落在朋友圈。我看得最多的是视频里的雪、照片上的雪。
不同的雪景沸腾在朋友圈,又消失在朋友圈。相比落在唐诗里的雪,朋友圈的雪生命周期较短。回望唐朝,疆域辽阔,雪域也辽阔,诗人们在家乡写雪,在旅途写雪,在边关写雪。写深情的雪、孤独的雪、豪迈的雪……飞扬的雪花从广阔的天空飘落大地,从诗人的笔尖飘落纸上,于是有了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有了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了白居易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唐朝的雪无疑是幸运的。
同样幸运的,是我家乡的雪,它时常被我怀念或惦记。
春节前后,家乡都会下雪,似乎每年不落几场雪,天空就对不住大地,雪花就对不住人间。
降雪的天气是文艺的,雪是冬天的灵感,越是寒冷的时候,越容易激发思想的雪花。凭我的印象,家乡的雪大部分在夜间或早晚开始降临。或许,这些时段更适合构思和抒情。
我喜欢清晨赏雪。起床后推开房门,白皑皑的雪景映入眼帘,淡雅,幽静,宛若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中有山峦、河流、森林,有房舍、犬吠、炊烟。我会走到院坝里,欣赏童话般的构图和描绘,感受大自然的馈赠。站在雪中,就置入了画境,我会由衷感到惊喜。此刻,我是幸福的,每一片雪花都像我久违的亲人。
壮丽的雪景是天空宏大的书写。在人们的期盼里,天空以大地为纸,以雪花为墨,写远山苍茫,写玉树琼枝,写满院素洁……那些飞翔的鸟,奔跑的动物,都是多余的,只有静止的事物,才能托举雪花写下的洁净与纯粹。
当然,我也会蓄意破坏雪景。雪天闲来无事,就约上几个伙伴滑冰、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我曾和哥哥堆过一个巨大的雪人,我们把雪人放置在路旁,别处的雪都融化了,唯有雪人还陪伴着雪后放晴的村庄,守护着孤独的自己。但毕竟光阴会不停流逝,雪人也会逐渐融化。雪人首先融化的是手臂、鼻子和耳朵,继而是头颅,是整个身体。我在想,如果雪人也会疼痛,如果融化的雪水是雪人的眼泪,我们的行为是多么残忍。
有时,我也会和伙伴们趁着雪天上山。大部分时间,我们追不到野兔,捕不到野鸡,甚至连麻雀也逮不到一只。我们的乐趣不在结果,而在过程。
离开家乡后,深入雪境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只有春节回到老家,遇上下雪天才会有身临其境的体验感。
然而,我不再去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我会静静地观雪、赏雪,改变对雪的态度。大雪纷飞的日子,雪落在山川,沟渠,也落在柴垛上;雪落在张三的肩上,李四的背上,也落在父母的头上。雪对万物都是公平的。
我家附近有一片葱郁的竹林,每年下雪的时候,雪落在竹上,为翠绿增添一份圣洁。竹子也会弯下腰来,像一位位谦谦君子欢迎雪花的到来,尽显自然的风雅。我欣赏辽阔的雪景,更欣赏雪与竹完美的结合。
去年回老家过春节,偶遇一场大雪,我和亲朋围炉饮酒、聊天,窗外寒风呼啸,大雪飞扬,树木上、竹枝上很快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我想起了李白的“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也想起了高骈的“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坐看青竹变琼枝”,看雪覆盖万物不改冷清高雅,看竹肩负积雪弯而不折。雪之高洁,竹之坚韧,我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