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故乡正遍地金黄火红,满是丰收的色彩。
挂在枝头的柿子最为热烈,像一个个火红灯笼高高挂着。几只喜鹊围着几颗最大最火红的柿子,高亢又热闹地“喳喳喳”鸣叫。
故乡的人每每听到喜鹊“喳喳喳”鸣叫,便说“鸦鹊叫唤客要来”。鸦鹊就是喜鹊,旧时民间传说鹊能报喜,是吉祥的象征。于是,画鹊兆喜成为一大风俗,风格、叫法各有千秋,如:两只喜鹊面对面叫“喜相逢”;双鹊中加一枚古钱叫“喜在眼前”;獾和喜鹊在树上树下对望叫“欢天喜地”;流传最广的则是喜鹊登梅枝报喜,又叫“喜上眉梢”。当然,最著名的当属齐白石的《喜鹊登梅》、徐悲鸿的《红眉喜鹊》、朱宣咸的《喜鹊闹梅》,喜鹊与红梅,报喜鸟与报春花,同框共美相得益彰,喜事临门的寓意没有人不喜欢。
鸦鹊是很有人缘的鸟类,喜欢把巢筑在民宅旁的大树上。
我的老家老屋后面田坎上有一棵老柿树,树围需双臂合抱,多大树龄了没人说得清,就连村里年岁最大的曾祖父也不知道。
自我记事时起,老柿树上就筑有鸟巢,随着我年龄的增长,鸟巢竟也似在不停地长大。三五只鸦鹊以老柿树为家园,快乐地生活在它们的世界里。
陆游有诗:“翻翻林表鸦鹊语,渺渺烟边鸥鹭行。”每到晌午,当老屋的炊烟袅袅升起,鸦鹊们或围着老柿树翻飞,或踮着脚立于巢沿,欢快的鸣叫声开始奏响,“喳——喳——喳”,声音穿云破空,高亢、婉转又清亮。
冯延巳吟咏:“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鸦鹊叫唤客要来,汇集了贵客临门的希望,更寄寓了好事临近的期冀。
少时最喜欢家里来客,来客了便不会遭受父母的呵斥,不会被父母撵到地里干他们认为最轻松的农活儿,而且还少不了一顿荤腥可以大快朵颐。
每当鸦鹊在老柿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无比欢乐的时候,我便飞也似的跑到奶奶跟前大声嚷嚷起来:“奶奶,鸦鹊在叫唤了,要来客了,要来客了,快点洗一块腊肉。”奶奶回一句“要得嘛”,真的就会佝偻着身子搭个板凳踮起脚尖,从灶台上方的悬梁割下一小块油亮油亮的腊肉来。
看着奶奶将腊肉洗净,切成一小坨儿一小坨儿放进锅里煮。我竟然也相信真的有客要来,傻傻地爬上老屋后的田坎上,兀自坐在老柿树底下,巴巴地望着远处的这匹山梁、那个垭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某个熟识亲戚的身影出现。然而,终究是没有等到来客,腊肉散发出来的浓烈香味却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一直飘散到老柿树下。
后来,我到外地求学、工作、安家。看年看月回一次老家,到了老柿树,鸦鹊依然喳喳叫个不停。
奶奶总是端坐在老柿树下,干涸的双眼巴巴地望着我要路过的那个垭口,等我走近了,身影清晰了,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临别时,在奶奶期待的眼神下挥手作别,我的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梦里不知身是客,尽管内心不愿意承认,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客人了。
很多年过去,奶奶已经被我的父母叔婶们接到城里安度晚年,邻居们也陆续迁居到镇里或者城里。
那棵苍老的柿树还矗立在老屋后的田坎上,老柿树树干的褶皱与老屋土墙的裂缝一样深。深秋时节,偶有两三枚火红的柿子像灯笼一样悬挂,但再也没有鸦鹊栖息,它们纷纷奔向了那些枝头沉甸甸的柿树。
于是老柿树真的就像一个苍老的老头一样,硬挺着日渐干枯的躯体伫立在田边,守望着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大地,盼望着“鸦鹊叫唤客要来”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