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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乔叶和重庆读者面对面。记者 谢智强 摄/视觉重庆 |
7月28—30日,连续三天,三场文学公开活动,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乔叶向重庆表达了她最深的敬意。她分别现身杨家坪、大学城和解放碑参加三场文学分享活动,和本土作家、书评人、文学爱好者、大学生们就文学创作的相关话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碰撞。离开之际,她感慨道:师友们的情谊恰如青山与江河,存谢,铭记。
——编者
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乔叶又一次来到了重庆。她已经记不太清,这是第几次造访这座山水相拥的西南城市。但之前来过的每一次,重庆留在她记忆里的,都是美好的样子。
是重庆让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文学里的南方叙事。长江浩浩汤汤,嘉陵江闪着金光,两江交汇之处,从泾渭分明,到缠绵交融,大江大河,奔涌向东,摄人心魄的自然之力,令她惊叹不已。
“在我的老家,土地是大块大块的平原,‘水’的元素很少。”她盛赞,重庆是被江水滋润的地方,“大江大河就是人们的生活日常,而且与我所见到的中原大地上的黄河不太一样,在两岸耸峙的夹缝中,展现出一种恣肆的力量。”
“水”,也为乔叶带来了高光。在2023年夏天揭晓的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评选中,乔叶以乡土题材长篇小说《宝水》摘得殊荣,成为70后女作家获得茅奖的第一人。时隔一年,乔叶以新晋茅奖得主身份再次造访重庆。
行程很满。连续三天,乔叶穿梭于重庆的三个场所,跟喜爱她的读者见面。酷暑下的连日奔波,乔叶却始终神采奕奕。她在每一个场合,总是笑意盈盈,声音轻轻,毫无保留地分享对文学的感悟,诚恳耐心地回答文学同行和热心读者的提问。
如同一幅描绘乡村振兴的美丽画卷,《宝水》的创作始于2014年。乔叶不止一次笑着解释,《宝水》与乡村振兴的“遇见”是个美丽的偶然。“就我个人的初衷而言,其实就是想写历史背景下活生生的这些人。每个村庄都有它的历史,我希望写出历史或者文化的纵深感。”
她希望自己笔下的宝水村是一个中间样本,“它既不太先进也不太落后,不太富裕也不很贫穷,它可能是居于中间状态的,符合更大多数的乡村样本。”这个样本,根源于她从小撒欢的豫北乡村,寄托着她对故乡的回望。
乔叶说,自己的文学之路,是从早年乡村生活的野蛮生长中走出来的。持续30余年的写作,让她从乡村一路到县城、省城,再到如今的京城,让她陆续获得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多个国家级大奖。
在她做客重庆的最后一夜,乔叶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新重庆-重庆日报:获得茅奖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回想,你怎么看待这次获奖?
乔叶:我觉得这个事情挺厉害的。倒不是说我自己多厉害,而是茅奖的社会影响真的厉害。好多以前可能并没有关注我的人因为茅奖关注到我,挺神奇的。挺有意思的是,因为得了茅奖,也会有人翻出我二三十年前写的小散文或者很烂的小说,甚至最早写过的诗歌,来批评我。其实啊,我在写作上确实不是天才型的,天才能够出手即巅峰,而且久居巅峰不下来,我做不到。我可能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作家,有一点点小才华,所以请允许我有个成长的过程。茅奖的确是很重要的奖项,但它不是终点,我还在继续努力,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
新重庆-重庆日报:这一年来,外界对茅奖的关注会影响到你的生活和写作吗?如何守护内心的平静?
乔叶:最大的影响就是这一年来都在接受采访,社会活动剧增,完全把沉浸式写作的时间打碎了。
必须面对外界的各种声音,这是我很不喜欢的。怎么忽略这些声音?写东西,我开启了一个新小说,把注意力集中在小说上。所以茅奖正式公布那天我还在家写小说,央视采访我问我当时在干嘛,我说我在写作,特别美好。我正在写作的时候,得到了关于写作的奖。写作真是能让我安静下来的事。
新重庆-重庆日报:你以散文成名,2004年从零起步学写小说,2010年凭《最慢的是活着》拿鲁奖,2023年凭《宝水》获茅奖,20余年你在小说创作之路上不断飞跃,是什么原因让你屡获大奖?
乔叶:首先允许自我表扬一下,我的确比较努力,对写作有执着的热爱。另外我很幸运,从写作之初开始,得到很多正向的鼓励。我还在中师上学时就开始投稿,而且基本都是一投就中,毕业当老师,成了我们当地《焦作日报》副刊的常客。是《焦作日报》的老师建议我投投外面的大报,1993年,《中国青年报》发表了我的《别同情我》,我得以被全国青年报刊编辑看见,稿约源源不断。
后来调到河南省文学院,我开始和李佩甫、李洱等写小说的前辈打交道,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因为之前没有经典文学阅读经验,大家的话语体系和思考问题的方式、谈论文学的态度都让我陌生。我那时在小说界是小透明,我就到处凑过去听老师们谈小说,还缠着李洱老师开书单。我可爱凑着听了,在学习上我挺厚脸皮的。2004年被推荐上鲁迅文学院,那时我想,争取五年之内在《人民文学》发个中短篇吧,结果当年就实现了。
我觉得我先天底子还行吧,比较敏感,充满好奇,对写作充满了热情,渴望。我希望写东西,手写我心,打开自己内心的世界,把我所认知的世界呈现给读者,也很幸运得到了积极反馈,这些都在不断给我很大的动力。外面的光和我内心的光,合照在一起,就成了很大的能量。
新重庆-重庆日报:早年的乡村生活给了你怎样的文学滋养?
乔叶:小时候我既不漂亮,也说不上灵巧,在乡村,就是野蛮生长。我特别爱玩,昏天黑地满大街跑,满世界田野里跑,爬树偷枣,看见什么都新鲜,很调皮,上梁揭瓦,挺不老实的,大人也不管你,就是一群小孩在村子里瞎玩,村里孩子都这样,放学了就去打草喂猪。那时候也没读过什么像样的书,就读了些报纸的副刊。
如果说有文学的启蒙,那要归功于我奶奶。我是奶奶带大的,在她去世6年后我写了《最慢的是活着》。后来我反复确认,觉得奶奶是我认识这个世界的根本出发点。当初写《最慢的是活着》的时候,我哭过很多次,直到现在,每次想起她还是想哭。奶奶对我的意义,是我逐步认识出来的。
我的作品中有很多我奶奶的影子,包括《宝水》。奶奶没有上过学,只参加过扫盲班粗识几个字。但她懂很多朴素而深刻的道理,有一种强大的民间智慧,她给了我一种很重要的“生命的教育”。后来我去了外面很多地方,见到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长了很多见识。但奶奶给我的“生命的教育”,还不断在我内心发酵,成为写作的重要来源,成为文学的营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