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的一天,我老家的第5生产队召开了一个群众大会,会议由生产队程队长主持,气氛高潮迭起。会上,程队长征求大家意见,推荐生产队的“超大力士”张家宽上报乡里,再层层上报给国家作为未来参加奥运会的人选。
张家宽有何本事?他可以把生产队碾稻谷的沉重石磙高举过头,这石磙的重量是110多公斤。
1984年夏天,举国振奋,那年在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上,中国队获得15金、8银、9铜的奖牌,名列奖牌榜第4名。其中有一个叫曾国强的广东青年,以抓举105公斤+挺举130公斤的总成绩成为中国奥运史上第一位举重冠军。
我老家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是村里首富徐师傅家购买的。徐师傅是村子里的拖拉机手,那些年,我常常看见留着“地中海”发型的徐师傅在村道上驾驶冒着滚滚黑烟的拖拉机,他的表情是得意的、陶醉的。
在徐师傅家的彩色电视机前,村里人忘情地看了半个月时间的奥运会赛事。举重冠军曾国强,成为生产队里议论的对象,他让村民们也关注到一个人,那就是身边的“大力士”张家宽。有一身蛮力的张家宽,说不定就要成为为全村、全乡、全县、全省争光的人。
于是,这个今天看起来有些奇葩荒唐的会议召开了。
当然,后来村里推荐张家宽参加奥运人选的事儿,被乡长当场否决,乡长一拳砸在桌子上说:“乱弹琴!”
一个村庄的奥运时间,并没有因为张家宽的事情而停止。
这些年,我老家村子里期盼着、关心着、议论着奥运会的乡民依然不少。这些匍匐于大地耕种收割的乡民们,他们谈论奥运会,又到底在谈论什么呢?
1993年9月23日,摩纳哥城大雨滂沱,当晚票决2000年奥运会举办城市。北京,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城市。那天深夜,我老家村子里的乡民们守在电视机前,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传来,北京以2票之差败给了悉尼。那晚,村里的乡民们给我接连打来电话,表示难受,想不通,为啥呀……
2001年7月13日夜,我回到老家村子,守在村里一个亲戚家的电视直播节目前,中国在焦灼地等待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在中国地图上没有村庄名字的村民们,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也在等待着云天里传来一个声音。
遥远的莫斯科,一个叫萨马兰奇的慈祥老人,他微微扬起头宣布:“北京,北京!”第29届奥运会的举办权,终于花落北京。那一夜,中国开始了欢腾。那一夜,村庄响起了不绝的鞭炮声。
一个骄傲的国家,就要在自己家里办这场盛大喜事了。村子里的老乡们纷纷问我,他们又能为奥运做点什么呢?
我告诉他们,把地种好,多打粮食;把老父老母孝敬好,让老人们活得开心;把孩子教育好,送他们去城市,去更辽阔的天地,为国家出力,为村子争气。
而我,一个普通的男人,在这澎湃的奥运之音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2001年初冬,我决定,每天早晨沿着小城跑一圈儿,我要恢复一个充满青春和朝气的身体。
那个初冬的黎明,薄霜覆盖着小城的香樟树和草丛,我沿着小城线路开始了晨跑。奔跑在清新的晨风里,起初几天,我气喘吁吁,感到体力有些透支了。一周过后,我跑着跑着,竟感到像鸟儿一样张开了翅膀。
在迎接北京奥运会7年多的晨跑中,蜡梅桃花次第开放,香椿柳树纷纷吐芽,我看到这个朝夕相伴的小城在光阴里成长的身影,也感到自己的生命之树更加蓬勃。
我老家村子的表哥,在北京参与了奥运会场馆“鸟巢”的建设,表哥在电话里说,这是他一生的荣耀,一生的幸福。我回到村里,为小孩们送的礼物是“福娃”,那是2008年北京奥运的吉祥物。在村里山冈上,我也遇到了几个晨跑的乡人,他们说,总感觉身子里有使不完的劲,要通过在乡里大地上的奔跑让喜悦流淌。
2008年6月15日,奥运火炬接力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那天细雨蒙蒙,城市里的家庭倾家出动,他们都要争相看一眼心中熊熊燃烧的“奥运圣火”。
火炬手们沿着划定的城市线路奔跑,沿途马路两边人山人海。在这人海里,我71岁的父亲,搀扶着89岁的老奶奶也在马路边迈着蜗牛一样的脚步,感受着这座城市细雨里的呼喊与热浪。
路上,来自老家的一些乡民,亲热地上前同我的老奶奶打着招呼。那年老奶奶已患阿尔茨海默病,但闪电那天照亮了她的记忆,老奶奶居然在混沌之中喊出了几个乡人的名字:“刘二娃、张老大、马石匠……”
中午,在小城一家餐馆,我父亲招待老家来城里看“奥运圣火”的乡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热议的是奥运会,也有村里庄稼的收成、村口黄葛树上的白蚂蚁。
2008年8月8日晚,我同在城里打工的几个老家民工,在城里老程租住的民房里,看了那场刷亮世界眼睛的盛大开幕式。惊叹连连中,我同几个乡人就着卤肉喝酒,尔后同他们一夜抵足睡到天明。
时间的脚步匆匆,送别了第30届、31届、32届奥运会,16年后,又迎来了第33届巴黎夏季奥运会。我由一个激素旺盛的男子,也归入了静水深流的中年时光,凉风过耳,大地清寂。
奥运来了,我想同我的乡民们抽时间看看奥运赛事,在流水落花的光阴中,再聊一聊那些让我们一辈子难忘的奥运赛事、奥运人物。在这个年代,还有乡人同我看奥运,聊奥运,聊国运家运,祝福岁月祥和风调雨顺,实乃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