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大学同学。他是南方人，她是北方人，性格上存在显著的南北差异，一个像北方广袤的土地，粗犷、豪放；一个如南方的气候，细腻、温和。毕业后，他俩竟然能克服南北差异，将千里之遥的地域距离缩短为零，修成正果，步入婚姻的殿堂，让同学们惊诧不已。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热恋中的男女谁不是戴着玫瑰色的眼镜看对方？一旦入了彼此的眼，在爱的光环下，所见所闻都是欢喜。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迁就他，远离父母，到他所在的城市工作。他们结婚时，爱的热潮还没有退去。婚后，日日相处，三餐四季，柴米油盐，虚幻的光晕完全散去，感情谈不上浓烈，也说不上多疏离，就是普通夫妇过日子的那种。

　　刚结婚那几年，住在老家的父母还不算老，每个传统节日，母亲都会提前给他准备好和节日相对应的美食，比如元宵的汤圆、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让成家立业的他继续品尝到“妈妈的味道”。这些年母亲迅速衰老，无情的岁月夺去了母亲的生活自理能力。他俩都不太擅长做家务，更不用说亲自入厨，烹调出喜欢的美食。每到节日，在超市象征性地买一点现成食品，就算过节了。

　　快到端午节了。同事间的问候语变成“买糯米了吗？”“你家做红枣、豆沙味的，还是肉粽？”以前他会得意地宣告：“我母亲会在粽子中加入红枣花生芝麻，那叫一个香甜！”自从母亲无力做粽子后，他有点害怕同事聊粽子相关的话题，总是想办法避开。

　　记得上前年端午，她买回一斤咸肉粽。北方人，喜欢咸的，他可以理解，但不能完全不顾及他的口味吧？性格内敛的他不好意思去买自己喜欢的口味，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就吧。

　　前年端午，他正准备对她说：“我下班顺道去买粽子，你就不用买了。”谁知她还是比他快了一步，说已经买好了，放在冰箱里的，要吃的时候就拿出来煮。当然，仍然没有他喜欢的红枣花生芝麻粽，全部都是她喜欢的咸粽。他再次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无怨尤地暗想，是自私还是性格上天生的粗线条？真是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

　　但他仍是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办公室的女同事都比她体贴、善解人意。同桌吃饭，上了不同口味的粽子，女同事必定将甜味的先送到他手中，声称怕长胖，甜粽非他莫属。

　　去年端午，他有一丝心灰意冷。也懒得耍小心机主动提出去买粽子了。他们像结婚几十年的老夫妻一样，双方沟通的话语不知什么时候演变成了“电报体”——“上班不？”“吃饭了。”“睡觉。”如白开水一般的话语好像不是和活生生的人交流，而是自言自语，或是对着空气说话。

　　过节这天，按照惯例，餐桌上摆了一大盘粽子。他可有可无地拿起一个。解开时，他惊讶地发现，捆绑的细绳不像往年超市所买的粽子那样用麻线缠几圈，打上一个结，而是和母亲包的粽子一样，将粽叶子撕成丝状，绕过几个角捆绑。粽叶退去，露出珍珠一样光洁的糯米，红枣如玛瑙般镶嵌其中，芝麻花生粒零星散落，像明亮的小星星，咬了一口，是“妈妈的味道”。

　　他眼睛里潮潮的，目光形成一个问号，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她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粽，但我不会包，你有糖尿病家族史，虽然这些年体检你的血糖值基本正常，但超市里的甜粽我还是不敢买，怕过甜的口味吃多了造成你血糖飙升。这不，今年我终于学会了包粽子，你可以放心吃了。

　　他喉咙有点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又怕噙着的泪珠滑下眼眶，偷偷仰了一下头，便专注地吃起粽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