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麦家的谍战类型小说辨识度极高，从2002年在《当代》发表长篇小说《解密》，到2011年可能是谍战封笔之作的《刀尖》，其打通了文学雅俗之间的壁垒，将爱国、历史、谍战、悬疑、爱情等多种元素糅合，做到了将大众娱乐性、幽深人性和时代严肃性融于一体，真正走近大众却无庸俗之嫌，引领了一个时期中国文学和影视作品的潮流风尚。于麦家而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和“中国谍战文学之父”的美誉，可谓实至名归。他在类型文学上的开创性，让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都艳羡不已。2023年底，花城出版社出版麦家全新修订版《刀尖》，再次引起读者关注。

　　麦家倾八年之力、前后修改数十次又一再修订的《刀尖》，是怎样的一部小说呢？

　　先从小说结构来看，《刀尖》分为上、下部，上部为阳面，下部为阴面，阳面包括“写在外面”共12个部分，阴面包括“外一章”共13个部分，每个部分（或章）都由5个左右的小节构成，每小节篇幅并不长，整体上结构匀称均衡，上、下部形成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上的互文印证，所谓的“双线补充叙事结构”。从叙事人称来看，都以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故事，阳面以男主人公金深水的口吻，阴面以女主人公林婴婴的口吻。比如上部开篇即：“我叫金深水，金子的金，深浅的深，雨水的水——金深水”。从开篇就可看出小说叙事的语言风格——彻底的口语化，加上所有小节的故事简洁但环环相扣、悬念迭起，绝不拖泥带水，读起来如行云流水般畅通无阻，颇有淋漓快感。再有，因故事一改以往麦家式谍战专业知识化风格，也使小说在语言上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通俗化讲述。

　　《刀尖》的故事类型我们并不陌生，只是麦家将故事演绎得相当别致。小说的背景是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国民政府、汪伪政府和共产党等各方力量犬牙交错、相互渗透，多面间谍有了存在的合理性与舞台空间，充满了神秘感与悬疑特征。粉碎日寇制造险恶阴谋凝成故事的核心指向，男女主人公金深水与林婴婴正是以双面、三面特工身份，开始了一系列残酷、凶险的刀尖上的行走，稍不留意就随时可能牺牲。

　　不过，再好的故事，如果小说中没有情感与爱情的压抑、人性的扭曲和坚韧的信念作为根基，没有鲜明的时代氛围呈现，那么《刀尖》也将是失败的。而这些，恰好以文学的严肃性内涵弥补了故事娱乐性的轻飘感，实现了一种极佳的平衡。

　　关于小说的悬念设置，读者一般都会肯定麦家的成功，但对于故事内容的逻辑合理性，则见仁见智。比如，当国民党军统金深水发现林婴婴是共产党员之后，不仅没有上报还毅然加入共产党并成功完成系列任务；又如，关键时刻帮助爱国者完成任务的却是日本军人女眷远山静子；再如，小说里几个女人都是金深水的爱慕者等等。对这些，读者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质疑。但是，《刀尖》确实与麦家以往的小说有所不同，不再是纯粹的间谍技术和各方力量的斗智斗勇，正如电影《刀尖》导演高群书所言：“《刀尖》和《风声》是不一样的，它更具有时代感、社会感和人的命运感。”而我觉得，麦家是在努力表现人性多种可能性中的一种，好在他自有其逻辑判断的合理性。也即，金深水和林婴婴之间关系的发展，是由贯穿小说整体的爱国主义情怀所主导的；而远山静子身上所体现的，不仅仅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更有深层次的反战情绪在起作用。

　　小说弘扬的爱国主义精神，是在塑造真实英雄人物的过程中顺势烘托出的，远远超越过于寻常的概念性表现，很明显，麦家在这部小说里规避了宏大和庸俗塑造英雄人物的固化模式，他在还原式塑造一群真实可信、有血有肉的英雄，是在有意打破一度固化的英雄概念。关于这点，我相信读者会有自己的见解。

　　在我看来，《刀尖》还让读者看到了女性的伟大。与金深水犹疑不定、转变立场的渐变过程不同的是，女主人公林婴婴柔美外表之下，却有着一股坚忍而无法撼动的战斗精神。林婴婴的机智、勇敢和大无畏牺牲精神，让她的同志、金深水以及国民党军统中的部分爱国者都黯然失色，让那些卖国求荣、吃里扒外、无情无义的汉奸卢敬瑜、俞至仁们更是自惭形秽。而远山静子这一形象更值得从不同角度来进行分析，比如她对金深水的爱、对自己国家的背叛所反映出来的人性本真与反战情绪等。

　　莫言说，麦家开启了大家不熟悉的写作领域，但“遵循着文学作品塑造人物的最经典的方法来完成了它，所以他获得了读者的喜爱”。我不仅深有同感，还认为《刀尖》像麦家以往的小说一样，十分善于在文字叙述中营造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氛围，让读者的心跳沉重压抑。当合上书页时，读者却难以忘记这次神秘与压抑夹缝中的欢快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