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闻,全国铁路春运刚刚经历了一年一度的返程高峰。心里忽然一动,思绪一下回到20多年前那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站台。
那时我读大一,就读的大学距离家乡省城有24小时的火车路程。母亲在寒假即将收尾的时候就开始着急:一个18岁不谙世事、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女孩子拎着大包小袋,怎么去挤那像罐头瓶子一样密不透风的火车?
她在县城里四处问询,逢人就打听,有没有过几天和我一条路线去重庆的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高中隔壁班一个我从来没搭过话的女同学竟然和我一条路线,只是她到南充,比我提前五六个钟头下车。好在大半路程有一个照应,母亲还是很高兴。我却暗暗笑她迂,因为我身强体壮,女同学却弱不禁风,这一路谁照顾谁,一目了然。
我们县城是没有火车的,须得到省城武汉去搭。同学的父亲找了一辆去武汉办事的车,顺带可以捎上我们。母亲自然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临走的前一夜,她反复叮嘱,路上如何如何。她说的话大半被我选择性屏蔽了,只记得说到了要打电话。
第二天母亲帮我背着大包,大包还用绳子捆了几道,大约是怕有人趁我不在偷拿她辛苦熬夜准备的吃食。大包口的拉链处留下了母亲细细密密的针脚。走到约定的地点时,汗水把她鬓边的头发都打湿了。
同学已经到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她那看起来有些精明的父亲。车子发动了,母亲发现同学父亲也随着我们上了小汽车,这才知道他准备到火车站亲自送女儿上火车。
母亲有些急,没有任何思考,忙不迭地说,车子坐得下,她也去。我让她回去,她不听;同学父亲表示会看好我,她还是不听,说人多路上热闹。我看着出门只穿了一件居家呢子外套的她,有点儿心酸,便偎着她更紧些。
几个小时的车程居然成了母亲反复絮叨的最佳时段。她把头天晚上给我强调的一二三又增添了许多内容重新说了一遍,中间被打断的几次也是同学父亲的短暂调侃。
他笑着说母亲的滔滔不绝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嘱咐我同学只有简短的一句:一切注意。他还煞有介事地要找母亲拜师学艺。即便这时,母亲也只有几秒停顿,然后又继续她的长篇大论。
最可怜的是我,既要经受车子颠簸,又要强装受教,只有默默数羊,企盼早点儿到火车站,结束煎熬。
我心心念念的火车站终于到了,我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我目之所及全部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晃得我头昏眼花。
我们四个人顽强地挎着行李挤到靠近进站口的地方。
进站口有工作人员值守,人流到了这里就一下停滞不动。我和母亲挤在同学和她父亲身后。同学个头小,几乎被父亲的宽大肩膀包得看不见。而我和母亲正好相反,母亲矮我一个头,加之一个大包裹压着,更显得瘦小。
同学父亲高举着车票,嘴里呼着“有票有票”,手随着后面推搡的力量顺势把同学推着进了候车厅。我像一块移动的夹心饼干,被挤着向前。
母亲在这么艰难的夹缝中却没有被忽略。“你,没票出来!”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对着母亲喝道。母亲低着头,仍然想混着跟我进候车厅。见母亲不理睬,血气方刚的工作人员一把把母亲从人群中扯出来,母亲的那个空当又迅速被下一个人塞住。
我只感觉背后一凉,便看见母亲已经战战兢兢地蹩到工作人员跟前。她的外套扣子因为刚才的用力撕扯,已经掉了一颗,捆扎成一束的头发也散开了,我的包袱却完好地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看着她不停地用手指着我的方向,但是工作人员没有理会,继续招呼着又一块人群中的“饼干”。
同学父亲朝她摆摆手,意思是我有他送,让母亲放心在那里候着。我也快步过去接她手中的行李。她踮起脚,把行李艰难举过头顶递给我,我看到她的嘴巴一直在动,但是声音被火车站的嘈杂完全淹没了。
看到我被旁边的人挤得东倒西歪,她有点儿着急,用手比划着什么,尽管还是听不清,我却一个劲儿地点头。就在她停止比划我转身准备走时,我看见,眼泪一下子漫湿了她的眼睛。鼻子一酸,我也哭了。怕她伤心,我不敢让眼泪大滴大滴掉落,死死咬住下唇。
当母亲终于成为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我一下子放声哭了出来。当然没有人围观痛哭的我,我的同学和她父亲也在依依惜别,候车厅每一个角落散落的都是奔波赶路的旅客,浓重的离情在每一个人身上都驻扎过。
擦干眼泪,坐在并不干净的绿色硬皮座位上,这一路,我没有数穿越了多少山洞,没有看随身带的长篇小说,我一直想着我的母亲,那个爱唠叨,爱流泪,也爱美的母亲。
想着想着,24小时的路程倏忽就过了;想着想着,20年的长路,刮风下雨,也平顺地过了。
站台上的母亲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原来,装着母亲,就是装着力量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