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云阳县文联原主席王万田约我去泥溪镇长柏村采风。进了长柏地界,途经一户人家,王主席示意我停车。原来他水壶里的水干了,准备下去找点水喝。
到近前一看,我才发现原来那里是个养殖场。主人是个40岁出头的中年人,平头,黝黑的脸庞,个头不高,走起路来敦敦实实,很有力量感。主人很热情,一边招呼我们坐下,一边进屋去倒老荫茶。
养殖场规模不算太小,粗略估计,两三百头猪应该是有的,另外还养有大约十几头牛。这多么牲畜,靠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于是,等他出来,我们问起女主人的情况。却不料,他的脸立刻阴郁下来,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在屋里呢,躺着休息。”
说话间,一个女人从屋门走出来,看到我们,腼腆一笑,就往猪圈那边过去了。虽然只一眼,我还是注意到了缠绕在她左手掌那厚厚的绷带。
男主人也察觉到我们发现了女主人的异样,解释道:“一个星期还不到呢,机器打的。现在好多了,刚被打那会儿,整只手血红一片。”
原来,他媳妇在用铡草机打料时,也不知是一次送的草多了,还是草还没干,机器有点卡。她想把草扯一扯,松一松。可是,手一去,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绞进了机器里……
“不过也还好,养殖这一行,辛苦是辛苦,日子过得还可以。”男主人一边说,一边露出了浅浅的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那一身黝黑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眼看临近中午,王主席说:“县文联副主席张爱民正在长柏村驻村,要不我们去他那里蹭一顿饭吧。”电话一联系,那边说他正在外面有事,让我们按他提供的地址找过去。
估摸着到了他所说的那幢农舍前,下了车,前方是一大片农田,大约十几个人正在弯腰驼背地忙活,仔细一看,却是在插秧苗。张爱民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先等一等,一会儿忙完,我们再一起走。”接着又弯下腰,像鸡啄食一样,裤管卷到了大腿根,每后退一步,就把手里的秧苗往水田里点插一撮。
到了村委办公室,张爱民带我们去跟长柏村的张支书打招呼。眼前的张支书,精瘦精瘦的,看起精神不太好,加上个头又矮,实在令人心疼。
张爱民说,张支书刚动完手术回来不久,胰腺炎,花了好几十万,好在现在有医保,结果还不错。我们喊张支书一块儿上楼去吃饭,他却说,那些饭菜比较硬,他一筷子都动不了。再说他现在还不想吃,想去蓝莓基地再转转。
蓝莓种植是这几年长柏村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村委办公室外面的一大片山地,全都种植着蓝莓。一棵棵,一丛丛,层层叠叠,从山腰一直铺展到山脚,漫山遍野,如飞流瀑布般显示出一泻千里的气势。
到了楼上食堂,饭菜还没上桌,我来到窗边透透气。
朝外一望,不想一眼就看到了几十米开外的张支书。此时的他,正慢慢地穿行在蓝莓林中,一会儿弯下腰,捡一块泥土起来,闻一闻,捏一捏,那应该是在检查泥块的干湿或松软程度,一会儿又抬起头在枝叶间仔细观察,那多半又是在担心病虫害。虽然他的每一步都轻飘而缓慢,仿佛随便被泥块绊一下,就会立马栽倒在地似的,但他的每一步又踩得很坚实,没有虚空。
倏忽间,我对这个小个子男人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好感。长柏村,不正是有了他这样的基层干部,一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日子才越过越好吗?他既肩负着国家政策的上传下达,又身体力行,竭尽全力带领村民脱贫致富,这样的人物,不正是基层脱贫攻坚工作的典型代表吗?
一个念头,开始在心间隐隐萌生。
席间,我又问起上午那个养殖场的情况。村主任说,养殖场主人以前在浙江,因为养猪经验不足,失败后选择回乡重新创业,先是养猪,接着养牛,一路走来,得到了很多政策支持。养殖场到达一定规模后,他们两口子就开始发展壮大养牛及木耳、蓝莓等产业。
我想起了他媳妇的那只手。虽然他们在创业过程中个人命运经历了很多艰辛,但最终,他们完成了从小我到大我形象的重要转变。我想,如果放在小说中,他们一定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我又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张爱民。我对他的了解,以前仅限于不错的书法家,现在呢?作为驻村干部,他在水田里帮助村民插秧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我要写!
这是些多么鲜活生动的细节,这是些多么可爱可敬的人物!
这个伟大的时代,这场伟大的变革,不正是因为有了千千万万个养殖场主人、村支书,以及驻村干部的共同参与与见证,才变得山高水长、壮丽美好吗?
我默默地嚼着饭,心中已清晰地显现出三个字:返乡记。想必大家已经知道,这就是我后来出版的那部长篇小说。
(作者系重庆云阳人,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