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霞光，给万州五桥老街河上的百年老桥披上了一件金色衣裳，这是对沧桑老桥的问候。

　　在老街人心里，老桥是他们心里老祖母老祖宗一样的存在。7月5日早晨，71岁的老街居民向全兴蹚过街上的遍地淤泥来到桥上，在清凉晨风中轻轻抚摩着桥上稳稳的石墩，桥下浑黄的五桥河水安静地流淌着。就在前一天早晨，汹涌咆哮的河水由着性子高昂着头，漫过了老桥桥帽，站在老街高处的向全兴看到，一棵来自上游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拖着根须在翻滚河水中打着转儿，张牙舞爪地翻卷过老桥，向下游直扑而去。

　　老桥出现在7月4日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画面里，是一条关于老街在特大暴雨中迎击洪水的新闻，让向全兴感慨不已。3年前，2020年7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洪水中的老桥也在《新闻联播》里出现。那一次，老街人噙着热泪，看到老桥挺过了洪水一劫。

　　每到夏天，老街人都很关注天气预报。几天前，社区在“亲亲老街一家人”居民微信群里发出通知，提醒大家晚上不要睡得太沉，一旦河水高过警戒线，社区会在安装的网络防洪监测系统里拉响水情预警警报。一旦险情发生，就会按照预定的防洪预案迅速实施。今年夏天以来，这里已进行了两次防洪演练，居民们都很配合。

　　向全兴两次都参加了，他是党员志愿者，是老街家家户户都知道的热心肠，在老街老巷里，在五桥河河边，要是哪天他的身影没有出现，有人还会打电话问他：“向大哥，你去哪儿了呢？”一条老街，有铁匠铺子里打铁时的熊熊炉火映亮；一条老巷，有卖了几十年米花糖铺子的飘香；一条老街，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做了几十年街坊的亲热的老街人，他们的身影是老街人心里生出的包浆。

　　7月3日深夜，雨声哗哗中，住在老街临河的向全兴总睡得不踏实。4日凌晨2点，他就早早起床，推窗看河水是不是上涨了。雨声很大，夜色黏稠，河水看不清。向全兴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抬头，看见挂在墙上的父亲遗像，黑白照片上，慈祥的父亲笑眯眯地望着他，很淡的眉毛，厚厚嘴唇，父亲生前一直讷言。向全兴上前取下画框，用湿布轻轻擦拭着。凌晨3点，雨声更急，向全兴披上雨衣打着手电来到河边，手电光中，上游来的河水有些浑浊了，但没见明显上涨，回到家里，向全兴就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窗外雨声勉强打个盹。

　　4时50分，五桥老街上空响起急促的预警警报声，睡梦中的老街居民被惊醒，老街人知道，洪水来了，快跑！

　　首先拉响警报的，是老街的社区干部小吴。7月3日晚上，小吴也一直睡不好，夏天一旦下雨，雨情与身体内的“生物钟”成了一种神秘的呼应。在手机上操作拉响警报后，小吴就驱车赶往老街，她要与社区干部、志愿者一起，立即组织老街居民紧急大撤离。

　　向全兴在家里听到警报声，冲出了门。他赶到老街临河的五一街，在还没撤离的居民家门外用拳头一拳一拳地擂，门颤动着，他高声呼喊：“洪水来了，快跑，快跑！”此时，上涨的河水已漫过五一街地面。

　　他奔跑着接连敲开了20多户居民家的门，惊慌的居民们撒腿奔向老街后面的高处。一个姓刘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家里几口人，惊慌之中他扛着一块门板吃力地跑着，估计是想借助门板浮力泅渡过洪水。1979年9月的那次老街洪水，一个老街居民就是借助一块门板在洪水中救了自己一条命。向全兴见状，大声喊：“丢下门板，丢下门板，还来得及，快跑！”中年男人回头，一见是向大哥，便丢下门板，在雨幕中带着家人开跑。

　　早晨6时，洪水已经淹没到老街一楼居民家的门口，发飙的洪水撞击着门，屋里很快漫进了洪水。凌晨5点就赶往老街的周哥，正在组织居民撤离。周哥是我在街道的同事，在部队就入了党，曾经与我在一个办公室，如今他在单位负责伙食团的后勤工作。

　　在五一街黄师傅的老相馆旁边，洪水已经漫到了一户居民家的卷闸门边，周哥听到屋子里有人在捶打着门喊：“救命，救命！”里面是独自一人在家的78岁的张奶奶。张奶奶在这里租房居住，卷闸门被锁着打不开。周哥和另一名社区警务室协警在门外大声喊：“奶奶，您不要害怕，您先把钥匙从窗子的缝隙递出来，我们来想办法打开。”张奶奶把钥匙递出来，周哥接过钥匙后猛扎入水中，在水下反反复复摸索着锁眼，但是，他根本就睁不开眼睛找不到锁眼，只能放弃。一名社区干部找来一把斧头，周哥操起斧头朝着卷闸门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卷闸门上方破了一个小口子，周哥和协警一边砸，一边用力撕扯着卷闸门上的铁皮，门终于被硬生生地弄出了一个大洞，周哥和协警从大洞爬进去，将张奶奶营救了出来。

　　7月4日上午9时，漫过五桥老街全线的洪水退去，度过劫波的老街，一片疮痍狼藉。上游各路洪水凶猛而来，汇聚到五桥河，让这里不能承受之重。

　　7月4日黄昏，我在老街遇见周哥，他正组织给连续奋战在老街清淤、消杀现场的武警、消防官兵、社区工作者、志愿者送盒饭，上千份盒饭一一送到了他们手上。我看见，疲惫不堪的抢险救灾人员满身泥泞蹲在街巷里扒拉着盒饭，从凌晨5时多开始，他们就奔赴老街抢险救灾。趁周哥歇息片刻，我忍不住双手给他作了一个揖。周哥笑笑说：“应该的啊，应该的啊。”当天，人民日报视频号等各大媒体播发了周哥救人的新闻画面，刷暴了我单位同事的朋友圈。

　　当晚，我赶回办公室。在办公室小程那里，我得到一个准确数字。当天参与五桥老街救援的党员干部、志愿者、武警消防官兵、公安干警、民兵抢险救灾应急队员有530多人，安全转移老街居民4500多人、120多户商家，他们用血肉之躯保障了老街人安全转移。

　　7月5日早晨，我赶往五桥老街香炉山社区。按照街道要求，全体党员干部这几天与赶来清淤消杀、打扫居民和商户家环境的各路队伍一起，进家入户开展清扫搬运等工作，让老街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在这里，我见到尘土满身的社区党总支书记傅山祥，他正组织老街党员志愿者们清除香炉街上厚厚的淤泥。在老街3年前的那场洪水中，傅山祥潜入滚滚洪流营救出了10多个被困居民，被居民们称为“潜水书记”！2021年6月，傅山祥被表彰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今年1月，他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

　　一个被安置在亲友家的老大妈，想去看看洪水袭击后的老房子，傅山祥背着这位大妈来到老房子前，轻声安慰：“孃孃，莫急啊，我们会帮助您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老大妈朝傅山祥点点头说：“我们听你的。”

　　一家卖酒的商铺，在7月4日的洪灾中损失了2万多元的白酒。傅山祥对商铺老板王大哥说：“只要人还在，好好干，有啥困难跟我们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王大哥紧紧握住傅山祥的手，不住地点头。

　　我与傅山祥道别。他告诉我，作为人大代表，作为在老街从小长大的娃，他向上级单位反映五桥河综合整治的项目已经有了好消息。到时，五桥河会真正成为幽静老街的风景，成为老街人心里温柔的母亲河。

　　风雨过后的老街啊，愿你再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