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收藏”几乎是仅次于“旅行”的一个词汇,越来越多家庭里,这种故事正在发生和延展,成为一种风尚。可是,人们为何热衷收藏,这是一种物欲还是一种上瘾性行为?收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收藏是不是富裕阶层的专利,草根也能成为收藏家吗?归结起来其实就是:何为收藏?《收藏物语》这本书,似乎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答案,或者说一种视角。
之所以翻开这本书,其实是对作者本人颇感兴趣:柳宗悦(1889-1961),被称日本“民艺之父”。何谓民艺?照柳宗悦在《民艺之趣旨》中的定义,所谓“民艺”(Minge),即“民众的工艺”,是与贵族的工艺美术相对的概念。1936年,柳宗悦建造了一座传统土藏式二层建筑——日本民艺馆,他成为该馆首任馆长。但这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国营展览馆,而是不折不扣的民间馆。这所民艺馆迄今健在,存有大量柳宗悦个人捐赠藏品,可让更多的人能够发现其中的美。日本至今保留着鲜明的民族传统与手工技艺,柳宗悦先生功不可没。起初我想知道的是,柳宗悦将民艺收藏做成国民品牌的玄妙在哪。没想到,误打误撞,却意外获知了这样一个事实:什么才是收藏的本质。
本书大致可分两部分:一半是柳宗悦与各种藏品之间的奇妙因缘,都是小故事,无大波折,但也有趣;后半部分,有点理论文章集的意思,有几篇,口吻像是演讲稿——恰恰是这些看似枯燥的部分,真正吸引到了我。文中他表达的观点,至今几近百年,仍然毫不过时。
首先,柳宗悦在书中明确了一个常被人们误解的事实:收藏并非贵族的专享。他认为,民艺有两种属性,其一是实用品,其二是普通物。二者均与奢侈品撇清了干系。他以个人经历出发,向我们证实了这点:普通人也可以成为收藏家!事实上这也是柳宗悦比较核心的一个观点:“以高价购得为傲,是一种浅薄的趣味。”似乎构建了他具有独特意义的东方审美体系,探讨了美的准则。当然,民艺品完全可以换作其他器物。在他看来,昂贵不表明一定是佳品,有名之物也并不一定都很优秀,“财力、价格不能作为器物优良与否的保障。”反过来他认为,相比贵族,草根们往往是开拓性收藏,他们尽可能花更少的钱买到更具潜力的器物,更能从中体会到愉悦感。不过,要怎么才能做到这点呢?
所以,这就涉及到柳宗悦的另一实践,这点更为重要,他提出一种概念就是:真正的收藏是一种创作,是创造性和开拓性的。因为这样的收藏没有可模仿性,也没有追从性。与专注名器的收藏家们在立场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只以财力来衡量的收藏,最终只能是贫乏的收藏。”可以说,他的收藏在当时曾经使得一些之前未被重视的民艺品水涨船高,并开阔了人们的眼界。在他之前,民间艺术品不被重视,而柳宗悦却能发现其中的美。民艺馆中的大量藏品,在其他美术馆是找不到的,在历史上也是不曾有位置的,“这愈加明确地彰显了民艺馆存在的理由。”他认为,这只是看物的眼光不同所致:不用概念看物,用心直接去看。所以,柳宗悦成功秘诀其实就是这个:传统器物也是具有国民性的,与民众息息相关,深具工艺之美。
当然,柳宗悦也承认,收藏首先是一种癖,常被看作是消遣。但需要明白一点:世上所有美好,都是超越利害关系而生的。所以,成为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并不容易,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人总以为收藏的是物,但物所左右的却是心。只看物,是收藏不了的,还须遵从道。收藏是一种占有,若拥有方式不对,还不如没有。“收藏与利益相连时,无论其性质如何,都是没有未来的。”于是他说,真正正确的收藏是对物的价值的一种守护与彰显。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我。
我有位好友,也是收藏者,所藏也全为民器,三十多年来未曾中断。有朋友将他归为恋物癖。他也一笑了之,不与争辩。此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从来不曾真正理解过,他想要的是什么?为何要搜集这么多不必要的东西?但匆匆离世的他再也无法作答了。
不过,在这本书里我似乎窥见了答案:“对收藏者而言,所集之物,一件件都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亲人们都在这里邂逅,可以察知自身与所集之物之间,有一种深远的因缘。”从器物里可以看到自己的故乡,体会一种愉悦。简言之,他们藉由器物找到了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