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以一个热爱戏剧的外省青年的身份来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大门口,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站在曹禺先生题写的剧院木牌下拍了一张照片。看着传达室外小黑板上写的“于是之,包裹”“濮存昕,挂号信”等等字样,顿生“青藤门下走狗”的喟叹。
于是一咬牙花280元买一张票迈入首都剧场。记得当时看的是濮存昕主演的《李白》,气韵流荡的诗剧,大写意的舞美,借古人酒杯浇今人块垒。看完戏踱进剧场对面王府大饭店隔壁的一家小餐馆,没料想发现人声鼎沸、烟雾缭绕——来自各地的戏剧青年们一边喝酒,一边就刚才的演出反刍吐槽。
后来发觉这原本是一种生活方式。围绕北京人艺和首都剧场乃至整个东城区,经过多年的积累和培育,已经形成了一个颇为壮观的观众粉丝群体。但凡人艺推出经典剧目或新创作品,人们蜂拥而至、抢购门票。其中也不乏来自外省的众多职业戏剧人和戏剧爱好者,坐着火车,赶着飞机,带着度假或狂欢的心情汇聚到王府井大街的这个地方,就像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
2021年我来到上海戏剧学院学习。上海市的静安区,有着比肩纽约曼哈顿和东京银座的全世界最昂贵商业地界,而就在这寸土寸金的繁华中心,花木扶疏与绿树掩映中,书卷气十足的上海戏剧学院依然保留着它最初的样貌。从学院的华山路校门出门往右,步行仅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但就是这短短的十多分钟,对于上海,乃至对于所有发展戏剧艺术的中国城市来说,可能又意味着是十年、二十年……
如今门庭若市的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在若干年前也曾经是被人们遗忘的角落,而那个时候僻静狭窄的安福路,也难以想象在不久的将来摇身一变成为如今的网红打卡地和文艺青年的朝圣殿堂。这期间有多少孤独的戏剧人在此耗尽了他们的青春和才华,又有多少回寂寞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灯光的骤聚和大幕的拉开,戏剧市场的勃兴,背后是几代上海戏剧人默默耕耘的结果。当我们在近旁的戏剧学院沐浴过中外古今戏剧大师的光辉,高山仰止于戏剧经典的奇峰峻岭之后,顺着那条法国梧桐亭亭如盖的小道一路走去,又会发现我们的戏剧市场原来竟如广阔的洋面激荡起无边的波澜……
从理论到实践,从学院到市场,在文化气息宛若城市基因的沪上之地,戏剧充满青春的力量,正在定义我们的生活,正在改变我们的人生。
2021年,从春到冬,无数次从上戏的红楼往来于安福路的话剧大厦,偶有骑上一辆共享单车去到稍远处的文化广场,感受正在崛起的中国音乐剧市场。上戏的毕业大戏,话剧中心的商业戏剧,文化广场的音乐剧,天蟾美琪的传统戏曲,8个月间竟不觉看过了70余部,观剧之余,辄直抒胸臆、落笔为文,不做旁征博引、长篇大论,只求心有所动、即刻感言。遥想古人论文,亦多言简意赅、寥寥数笔,读之若幽谷泉音,泠然清奇,故而择取其中部分剧目的观感文字,略加润饰修订,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意兴所至,或剧本,或表演,或观众,或花絮,也许挂一漏万、错谬难掩,但均出自观剧的第一感受,于这沪上剧潭之一隅听音观澜,真实记录这难得的一段剧场时光。
京沪两城游历之后以我愚见,戏剧“外省”的问题关键在于意识、观念和视野的“外省”状态。只有坦然承认自我的差距,对标国际国内先进戏剧生态的城市,针对本地戏剧发展的痼疾下决心加以解决,方有坚冰消融、剧艺回春之时,更多的人们将会逐渐感受到戏剧艺术的无限魅力。到那时,我们也将不再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到京沪一带去赶昂贵的戏剧场集,因为,从京沪到“外省”,戏剧不再是少数城市奢侈的人文景观,它已经融入广大百姓的日常生活,戏剧的繁荣才真正的到来。
(本文选自《小时代的大梦想——黄波戏剧评论集》小引1、2,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