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万州五桥老街,日出东山,霞光穿过彩云,披在临河老街的吊角楼,披在百年石拱桥上。桥上,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在挥动扫帚,清扫着桥上轻尘。
横跨五桥河两岸的石拱桥,是老街人心里的老祖宗。前年夏天的那场特大洪水,漫过了临河老街的屋顶、树冠,漫过了老桥桥顶,也漫到了老街人的胸口。老街人和扫桥人站在高处,摸住突突突狂跳的胸口,他们在集体祈祷:老祖宗啊,您可千万要平平安安挺过这场特大洪水的袭击!
洪水缓缓退去后,老桥露出了稳稳的身子,好多老街人朝老桥深深鞠了三个躬:桥啊桥,您又挺过了这场劫难!那天,这个一年四季打扫老桥的老人走上桥顶,摩挲着残缺的桥墩,嘴里喃喃自语着。
桥墩上的老青石,被咆哮洪水冲到了河的下游。后来修复老桥,这位古稀之年的扫桥人,和居民们沿着河岸一直找啊找,把那些冲到了河滩里的石头一块块都找了回来,修复时重新安放在了老桥身子上。
老桥修复竣工的那天黄昏,一壶浊酒再相聚,扫桥老人和老街居民,在老桥上喝起了老酒庆祝。
五桥老桥的扫桥人,叫王大荣,一个五桥老街的老居民,一个有着52年党龄的老党员,我亲热地叫他“王叔”。王叔扫桥近20年,每当老桥上、老街上传来“沙、沙、沙”如蚕吃桑叶的轻快声,那是漫过老街人心房的宁静乐曲。
王叔20岁那年在成都参军,第二年就在部队入了党。王叔的生日是6月,但他几乎从不给自己过生日。但这些年每到8月18日,王叔就对家里人吩咐说,今天就做点鸡蛋面吧,大家一起吃。1970年8月18日,是当年21岁的他入党的日子。这是一个镌刻在王叔骨子里的日子,他是把这个日子当作自己的生日来庆祝。
清扫老桥老街,王叔清瘦的身影在老街穿梭,有人问他:“你这样不计报酬地扫街扫桥,到底想图个啥哟?”王叔呵呵一笑说,“老街人都是一家人,大家住在一起,家里干净了心里舒服,我也是党的人啊!”
“我也是党的人啊!”这个声音从老街浑厚包浆气的老屋里传来,一股暖流漫过了民风纯朴的老街。
老街路面上的青石,人来人往中,磨出了石窝窝,那里面也重叠着王叔一年一年走过的脚印。
在老街的四季里,王叔义务清扫街巷老桥的身影,成为老街封面中的剪影。春天,老街春雨细如蚕丝,王叔头戴草帽清扫;夏天,老街河风清凉,王叔带着小铲刀清理“牛皮癣”;秋天,老街树叶簌簌而落,王叔挥动扫帚打扫落叶;冬天,老街人还在沿用的蜂窝煤炉子里咕嘟咕嘟响,那是老街人在炖肉,街坊们纷纷招呼着扫街的王叔:“来家里吃了走吧。”“喝口汤了再走吧。”王叔放下扫帚,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家里等我回去吃呐。”
这些年,在老街身旁,一座新城拔节生长,老街人抬头上望的天际线,被新城刷刷刷生长的幢幢高楼抬高了。
一边是愈发清寂的老街,一旁是日新月异车水马龙的繁华新城。沿着如长蛇状蜿蜒的老街两旁,那些简易店铺里的画匠、篾匠、弹匠、铁匠、锁匠、理发匠,他们用古老的手艺诚恳地劳动谋生,但老街人烟的稀落,让这些谋生的职业也遇到了困境。
在老巷子黄葛树下店铺里画人像的黄师傅,今年夏天准备搬到新城去开店。王叔知道后特地去了黄师傅店里,他轻言细语说道:“黄师傅啊,你走了,我还是来帮你店门前打扫卫生。”一句话说得在老街画像30多年的黄师傅差点落泪。
前不久我去老街,遇到了正埋头给一个老街大爷画像的黄师傅,他对我说:“王大哥那句话啊,把我的心都说疼了,我其实也舍不得老街,就留下来和他一起陪陪老街吧。”
还有在老街开了40多年理发铺子的陈师傅,店里理发而今实行的还是盐巴一样多年不变的5元一次的良心价,凡是老街出生的婴儿满月后去理胎发,陈师傅一律免费。陈师傅有天告诉我,这事儿是他和扫街的王叔商量后定下来的。王叔对陈师傅说,“还有啥事儿,比老街添人进口更高兴的事哟。”陈师傅一拍大腿说,“我这个理发匠,也来帮老街人做点事。”
在王叔做楼栋长那几年,老旧小区没电梯,王叔就时常拿着小本子上上下下挨家挨户问柴米油盐的冷暖桑麻事,然后再去社区居委会一同商量解决。那几年做楼栋长都是义务,有人问他,何必去做这些费心事呢?王叔依然是那句话:“谁叫我是党的人啊,大事我做不来,我就帮街坊们做点小事情!”
沧桑老街,在老街人眼里,王叔就是那盏老路灯,闪烁出温暖的光芒,也慰藉着老街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