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当天中午,我给父亲去了电话。
我说父亲节给你打个电话,他说好。忙碌一整天,朋友圈刷爆了各种状态的父亲节。回到家,父亲节只剩下不足一个小时了。
工作原因,写过很多文章。今天写给父亲。第一次写给父亲。
喊爹
“爸爸”和“爹”之间,我选择称呼“爹”。川北的习俗,父亲叫“爹”。
在重庆读书期间,室友天南海北,我和父亲通电话,被室友戏谑为“老土”。
现在,我更喜欢称“爹”,开音节,爆发感,更聚焦、更果敢,直抒胸臆,笃厚,口感有土土的俊朗味。
小时候爹在犁田,快中午了,母亲说筲箕挨打了。
我秒懂,就是米和米汤分离的时刻,部分米粒躲在筲箕的竹篾缝隙里,母亲用一根棍子狠狠抽打筲箕背部,米粒就全部归顺了。这就是说,开饭的时候快到了。
我冲出灶屋,一路小跑,站在稍高的田埂上,朝着父亲犁田的方向,双手围合成外向的喇叭:“爹,吃饭了……”童声,响彻山谷。
农耕时节,万物复苏,布谷阵阵,声声悠扬,穿越田埂,穿越阡陌。
伟岸
父亲身高165,瘦削,在我心中很伟岸。父亲一生中的几个决定,让我觉得父亲了不起。
父亲心灵手巧。
我童年时期,父亲就娴熟多种手艺,用手锤和錾子敲击了一个石头冲子(石头哑铃),让我天天举重,左右手交换举,我力气过人。
父亲在堂屋的脊梁上拴住一根斑竹,我从下而上,从竹竿尖爬到竹竿头,脚不碰竿,一气呵成,臂力过人。
父亲说,男孩子要壮。我现在理解,就是说男孩子要健康。
父亲有着严苛的育人思维。
我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父亲要求必须第一。有一次被邻居女生抢走第一,我被罚站在门背后,面对自己的保证书眼泪刷刷直流。小学毕业,我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跻身区中学重点班。
我后来才知道,父亲的育人逻辑是正确的。
父亲不能给我辅导作业,看不懂,没有狮吼抓狂的机会。但父亲坚持结果导向。
在他的认知世界里,严格就是一种育人工具和方法,也是他望子成龙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有很高的决策水平。
我天生贪玩,求学之路,筚路蓝缕。中考差一分上师范,考重点高中也差一分,被普通高中录取,当时是班里的最高分。
内心一直怀才不遇,郁郁寡欢,高二时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父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有一天,父亲让我去找一个人,远房一个教书的堂叔。我去了,一去就转入了重点高中。学习欠账太多,第一年高考失败,父亲果断决定让我复读。历经高四,才算圆梦。
川北到重庆求学,父亲坚决不送我,说要独立。
我背着三个包,穿越西南大学迷宫一样的小道,大雨滂沱,汗水和雨水交织。
我后来发现,独立是绝对的真理。
记忆深刻的是,父亲要求我每年必须前往拜望帮助我转学的堂叔,我坚持到堂叔去世。
堂叔去世那年,父母在重庆居住,我没有得到下葬通知。当年春节再次前往拜望,惊闻堂叔已经去世,墓上已经芳草萋萋,我顿时泪流满面,忧伤良久。
父亲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并精准出手,是我生命中的关键先生。父亲赋予我的东西,蓦然回首,件件都是赋能我成长的宝贝。
我总能感受到,父亲给我的不竭力量。
陪伴
陪伴父亲的时间,才是时光。
父亲在重庆住了10年,我常常和父亲一起吃饭,习惯母亲的饭菜味道。
几年前,在川北的外婆摔断盆骨,孝顺的母亲执意要回去护理,父亲返回家乡陪护。后来外婆离世,母亲坚持要留在川北居住,父亲只有在川北陪住。
我常常驱车4小时回到川北,和父亲一起,有时候会抱起他,两个人乐呵呵在一起,是父子,也是最好的朋友。
最近父亲来渝,因为间歇性眩晕。
我们去医院,父亲走在我身后,总跟不上我的步伐。我回头看父亲,他已经没有年轻时身轻如猴的轻盈,虽然他尽量让步履更快一些,但实际已经缓慢很多。
我知道,父亲老了。
我让父亲走在前面,父亲穿越医院拥挤的人群,我看见人群里父亲的背影,更加瘦削和单薄。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紧跟其后。我清楚地看见父亲两鬓斑白,开始秃顶,头发稀疏。
内心一阵酸楚。
父亲真的老了。
在医院接受检查的两天里,父亲和我寸步不离,就像小时候我当父亲的小跟班一样,小尾巴一样缠人。
我长大了,角色反转。
回到我的家里,我为父亲铺床,为父亲选择合适的枕头。父亲和我一起躺在床上,一起聊天,我恍若小时候躺在父亲的怀抱里,漫天繁星。
几天前,父亲安静地坐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看见我噼噼啪啪敲击键盘,他眼神平静,没有年轻时的如炬目光,反而像一口暗淡的深井。
这一情景触达我的回忆,就像小时候父亲看着我在灯下奋笔疾书,完成作业。我内心顿时被温暖充满,像个孤独的孩子见到久别重逢的父亲。
父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无大碍,开药后,父亲说要尽快回川北。回川北前,父亲说要去解放碑雅兰电子城,买一些音乐光碟。
父亲的娱乐消费方式很单一,喜欢在川北的老家听音乐,最好是带视频的老歌,声音放得老高,弥漫村庄。
我们一起前往,父亲说以前熟悉的那家光碟店找不到了,说那家老板耿直,便宜。我们另外找了一家,我们一起认真选购,买了很多。
离开音像店,父亲很满足,童真般笑了起来,像个孩子。
孤独
老人注定是孤独的。
父亲节第二天,朋友圈恢复了宁静。
老人失去陪伴,林林总总的原因很多。工作忙,家里人要求分开住,父母声称不愿意打扰孩子,生活习惯不一样……其实这些都很苍白而矫情,甚至自私。
人生在世,不陪父母,陪谁呢。
父亲居住川北老家,我基本上一个月回去一次,一年陪伴的时间不会超出一个月。
父母嘴上很倔强,你不要回来,电话就行。但每当回家,父母都会迎接出来,朴素的喜悦,爬满父母沟壑纵横的面颊。
我们越是长大,陪伴父母的时间越少,让人惊诧的定律。
无可厚非,我们都很忙碌。为生计,为事业,为仕途,为了莫名的忙碌,陀螺般连轴转。
但父爱是爱的起源,是纯粹的伟岸,是朴素的怀抱。
我们从田野到城市,从朴素到喧嚣,然后再回到本源的平静。
父亲的爱,就是回归平静的源泉与动力。
每时每刻,我们都在穿越时光。
每时每刻,我们都在奔赴衰老的路上,我们都会老,都会离开。
但愿,每天都过成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