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上二年级,听说来了一位女老师要教我们班,几个男生凑到一起欢呼:这下好啦,自由啦!男生们的意思,女老师不会发火,就是发火也不凶,我们调皮捣蛋也就随便了。
北碚歇马场到我老家黑石坪院子有几里路,从我家再走一两里就到山脚下的王家湾大院子。那里就是学校所在地,共两个年级,两个班,两个男教师。男教师比较严厉,对调皮学生轻则训斥,重则罚站,甚至通知家长。家长一来,再赏几个耳光也是有的。
我们几个男生想看看新来的女老师长啥样,转到操场,见新老师正和一群女生在场边拔草。老师和我们打招呼,我一看,这就是老师呀,比我们班的大女生也高不了多少,还有点害羞呢。几个男生你推我搡,谁也不肯靠前。一个大女生冲我们喊:快叫吴老师呀!我们一听,扭头撒腿就跑,后边传来女生们的哄笑。
吴老师高中毕业,齐耳短发,圆脸,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就是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
有一次上课,听了一阵,我就把手伸进课桌,拿出东西来玩。忽然,我觉得教室里出奇地安静,面前好似有一堵墙——老师就站在旁边。我停住了手,等待挨罚。过了一会,面前好像豁亮了;再过一会,响起了老师的讲课声。我悄悄抬起头,见老师没事似的,但当她的目光掠过课堂经过我面前时,我觉得好像一道亮光射来,羞愧难当。
说来也怪,打这以后,每当上课想玩东西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看看老师,手就停住了。
但不久,我还是丢了一回大脸。那是下课以后,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与一女生发生冲突,而且动起手来。那女生家住山上,悍勇泼辣,连哭带喊,手抓拳打就冲过来。男生们在旁边替我助威,可这是女生呀,从没交过手,往哪儿打呀?头不能打,多次听到母亲对别人说,小孩的头打不得,一打就傻;脸,一拳就开花;胸部,我隐约觉得那儿也不妥……还没等我拿定主意,身上脸上早挨了不知多少下。
上课铃响了,我走到教室门口,吴老师已经站在那里,那双眼睛说不清是气是怨还是恼。老师看了看我,只说了一句:“先进教室吧。”
下课后,吴老师自个儿回办公室了;放学了,老师也没找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我却发了狠心:从今往后,再不和女生打架了!
那时候的夏天特别热,太阳很毒。男孩子生性好动,中午也在太阳下捉蜻蜓、逮蚂蚱。结果,我的脸上就生疮了。吴老师看看我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她用棉签沾上紫药水往我脸上抹。她忽然问我:“你认为班上哪个同学表现最好?”我脑子里立刻闪现出总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高个儿女生,班长呀小队长呀,男生都戏称她们“二老师”。于是我说了一个,老师轻轻摇头;我再说一个,老师又摇头;我一连说了好几个,老师还是摇头。我也摇头,表示不知道了。
老师停住手,突然问:“你怎么样?”
我吓一跳:“我?不行!不行!”
吴老师微微一笑,笑得那么神秘。我走出办公室,一路走一路琢磨,不知老师是什么意思,但我决心一定要表现得更好。
一年后,吴老师被调去教一年级新生。再过两年,我升入双凤桥中心小学。
一晃,几十年过去,我依然忘不了吴老师,18岁韶华,齐耳短发,还有她的芳名——吴正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