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读汪曾祺的美食文章,他笔下的文字,俨如一碗熬得刚刚好的白粥,米油滋润,米香扑鼻,泛着淡淡柔光,那世间万物和众生悲喜都成了配菜,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有朋友去了汪曾祺家里,他会慢条斯理熬上各种粥招待,一个瓦罐里咕嘟咕嘟响,热气袅袅,俨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秋凉了,散落天上的鳞状白云,如秋收时节一望无际的棉田。在大地之上一个小小的家里,一碗菠菜白米粥端上餐桌,晶莹透亮的乡下新米,绿盈盈的碎末菠菜,撒上一点葱花,一碗粥,滋润着我的五脏六腑。这是妻子入秋后为我熬的粥。
一碗小米粥陪伴的日子,是我中年时节想要的一种生活。
在这些年来的晨光与暮色中,妻子在厨房为我熬小米粥。小米先用温水浸泡,淘洗后倒入紫砂锅中,用文火慢慢熬,然后加入红枣、蔬菜、虾仁……妻子说,这样熬的小米粥才会浓稠清香。
妻子熬的小米粥,我已享用20多年了。而今,妻子会做的小米粥也已有10多种了:小米山药粥、小米青菜粥、芸豆小米粥、鸡肝小米粥、藕粉小米粥、蛋黄小米粥、银耳小米粥、野菜小米粥……每当我在暮色中穿过大街人流,便会浮现起妻子为我熬粥的身影。此时,我就会将她娇小的身影与山坳里蹒跚着为我做饭的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有段时间,我因为长期写作和胡思乱想,患上了神经衰弱,失眠很严重。妻子说,粥能调理好我的神经系统,于是,她开始变着花样儿为我熬小米粥,即使那年她怀了孕,也依然挺着大肚子到菜市场买做粥用的各种材料。那个时候,我常在书房里待着,有时听到妻子在厨房切菜、剁肉的声响,我便会轻轻溜进厨房,绕到她身后,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这不是画中的生活,这不是漂泊者的晚宴,这是一个家最平实的幸福。
跟妻子结婚五年后,在小米粥的文火慢熬中,我们的婚姻也出现了问题。那些日子,我整日周旋于酒桌饭局之间,不醉不归。就这样,妻子在家为我熬的小米粥,再没有轻轻柔柔地滑过我的胃。那一年,熬小米粥的那个紫砂锅突然被风掀翻在地,打碎了。
一个人过日子,吃饭也就没有了规律。半年之后,我的胃发出了严重“抗议”,体检后的一系列指标让我身体里的红灯渐次亮起。很多个晚上,我都彻夜难眠,于是开始想念妻子为我熬的小米粥。有天晚上,睡梦中的我竟迷迷糊糊地感觉妻子在厨房给我熬银耳小米粥。
一天黄昏,我坐车去城北参加几个朋友的聚会。就在我晕头晕脑地想靠在车窗前小憩一会儿时,一辆货车风驰而来,车厢一下子擦到了我靠着的玻璃上。我的右脸受伤了。
在医院,妻子来了,她天天守护着我。我突然感到,远去的幸福又悄悄回来了。妻子熬的小米粥飘香了病房,我躺在病床上,妻子一勺一勺地给我喂粥。看着妻子陷得有些深的眼窝,我的泪夺眶而出。我抓住妻子的手,说:“跟我回家吧,我要天天吃你做的小米粥。”
那天,母亲从乡下带来了刚刚收获的新米,还有核桃、山芋。母亲对妻子说:“下次就用乡下的新米为他熬粥吧。”一周以后,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跟着我回了家。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妻子便开始洗锅、淘米,为我做桂圆莲子小米粥,母亲则在一旁帮忙。
厨房里的粥香溢满了小屋。妻子对母亲说:“我明天去乡下老家取点大枣回来给他熬粥。”母亲抹着脸上的泪,说:“娃,回来吧,还做我家的媳妇,好不好?”妻子扑在母亲的怀里,哭了。
从此以后,小米粥的香气又开始弥漫我的生活。我这只疲倦的鸟儿,风尘仆仆返回巢中,在小米粥一样恬淡的生活里,守护着这些灯火可亲的岁月。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