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我抬头看见了星星。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它们的存在便显得格外醒目。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分不清它们属于哪个星座，但我知道此刻它们在安静地陪伴着我。我的心不再害怕，也不再惶恐。我知道，再黑的夜也有方向和光亮。

　　车还在半坡之上，借助星光，我看到它像一头撅着尾巴喝水的老牛。它应该曾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很庆幸它成功了，因此我也稍定下心神——在离悬崖不到一尺远的地方，车神奇般戛然停止。

　　事后很久，我都不清楚车为什么就那么巧停住了。我打开车门爬出来，揪着一棵小树爬上去。此时，我实在害怕倾斜的车瞬间侧翻，让我真的哭都来不及。当我真正站在公路上，想哭却哭不出来，想打电话，也不知打给谁。

　　已经是深夜12点，霜降前夕的风不再温情，瑟瑟发抖中，我的脑海不停闪过事发瞬间的片段：酒后的我躺在副驾驶，突然被巨大的颠簸惊醒，然后我眼睁睁看着车偏离公路，像箭一般射向漆黑的深渊。我大喊“刹车刹车”，开车的人大约已经吓傻，他面无表情，任由车像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未知的夜色。

　　司机下车，没吱声。隔了十来分钟，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打了方向盘，方向盘不听使唤。”声音有些缥缈，有些无力，我听得不太真切，没有回应。我知道他想道歉，渴望我理解和同情，但我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没怨他，如果埋怨有用，我也会指责自己。我不该在晚餐时喝酒，如果不喝，我会自己驾车。我该阻止他开上这条路线，如果不拐进这弯弯绕绕的山路，车辆大概率也不至于失控。但是我没有，我任由他在陌生而漆黑的山间闯荡。

　　我喜欢在不确定性中寻找确定性，而开车，需要在确定的规则中驶向确定的方向。

　　生平，这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庆幸的是，我从死亡的边线中逃了回来。只是这样的幸运，太过惊心动魄。后来我忍不住给母亲讲述了这一幕，母亲吓得脸色苍白。我顿了顿，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作为纯朴的农民，母亲真诚而踏实。我实在不忍心打破她构建的精神力量！

　　在等待事故处理的时候，我终于被天幕中的星星唤醒。无数次在郊外看过满天星星，也从没那么温馨。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作者说有些星星的光芒是从亿年前发出来的，当我们看到这样的光芒时，那颗星星或许早已烟消云散。尽管如此，它还是把光留给了时间，留给了未来。

　　如果突然真走了，我能否在身后留下一丝光亮？

　　心理咨询师武志红说：“我们这一生，就像是活生生地在给自己写自传。”自传的结尾，一定会是墓志铭。面对浩瀚的星空，那夜我想起了《红与黑》的作者、法国小说家司汤达那句墓志铭：米兰人亨利·贝尔安眠于此。他活过，写过，爱过。我非常欣赏这句话，因为他活出了真实的自己。我也特别喜欢英国科幻小说家阿瑟·克拉克的墓志铭，他的墓碑上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长大，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成长。”

　　我惶恐，因为我从没想过该怎么定义一生。有哲学家说“你是谁？要等着瞧。”意思是人的一生都是自我选择的结果，你到底是谁，要等到盖棺才能定论。那么，我到底是谁？如果要在人生结尾处写一句话，这样的句子是否妥当：这是一个曾经在悬崖边看星星的孩子，从此他的眼睛和文字多了光明！

　　是夜，朋友开车载我离开现场的时候，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黑色的苍穹，我的眼里，充满泪光，也有星光。

　　（作者单位：四川省南充市纪委监委派驻市场监管局纪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