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家庭电话还没有普及，更别说手机和网络了。我用一支铱金钢笔在信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我青春的迷茫和困惑，装入信封投进信箱，一个多礼拜之后才到达江苏，到达慕雅老师所在的城市。她看过我的信大概一周之后，也把絮絮叨叨的叮咛贴上小小的邮票，托邮递员送达我驻扎的偏僻小镇。一来二往，我的书柜里堆了好几摞慕雅老师给我的信。离开小镇，住进城市，我把家里装上程控电话的消息告诉慕雅老师，她说电话费太贵，还是写信好。是啊，当月光婆娑，屋外夜虫鸣叫，独在灯下写信和读信，心扉就自由敞开，无人打扰的感觉颇为静好。

　　慕雅老师是我在某城求学时的班主任老师。我个头高，在班上年龄偏大，入校没多久，我被选为班干。在学校的那几年，班上有大小事了，慕雅老师就会找到我，和我商量拿主意。与她接触次数多了，自然加深了我们师生之间的感情。我参加工作没多久，慕雅老师退休回到了江苏老家，于是，我们开始通信续写师生情。

　　在信里，慕雅老师告诉我，她的小孙女出生了，给我寄来了小孙女的照片。她还问我啥时结婚？说要给我寄礼物。随后，一床棉毯、一对鸳鸯印花枕巾、一把檀香扇、一个工艺梳子，合着老师一颗慈母心，穿越千山万水把我紧紧簇拥……那几年，想听慕雅老师的声音了，我给她打电话；有空铺陈信纸了，我就给她写信。

　　2011年，我给老师寄去了我的第一部文集《栀子花开》，她看完《角色改变前后》，即刻给我打来电话埋怨我说：“你怎么在野外工作遭遇那么大的危险？当时下分队，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要是我知道这个情况，肯定要给你们领导写信阻止你，一个学绘图的女孩子不能去野外工作！”她还反复叮嘱那时正在从事宣传工作的我，到野外采访要千万注意安全。

　　如今，已经八十多岁的慕雅老师在电话里对我说，她的眼睛不好使了。我说，眼睛不好，就别写信了。打那以后，老师渐渐减少了给我的信。这些年，我们的联系已经完全交给了手机电话。

　　不再收到带着老师体温的书信，那段时间我心里空落落的。毕竟，伴随我成长成熟的书信，是我青春笔记本上最温馨的印记。

　　告别嫣红的岁月，霜雪无遮无拦地爬上了我的鬓角，我的梦境开始清晰地呈现年少时的旧物故人，莫名的感伤时不时撞击我的心窗。我明白，我开始与暮光交杯换盏，我在电话里与慕雅老师共同观照生老养老的话题。

　　前些年，慕雅老师的老伴因病去世。她的两个儿子虽然与她同城，但她说不愿给整日忙忙碌碌的孩子添麻烦，独自守着她的老屋过着晚年生活，这不免让我对她多了丝丝牵挂。

　　傍晚散步，忽然想起有两三个月没给慕雅老师打电话了。这么想着，我即刻在黑暗中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接通，慕雅老师喜滋滋地说：“第六感告诉我，今天你会给我打电话。”我也笑着说：“这是心有灵犀呢！”我们的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慕雅老师说，家里堆满了东西，想扔却舍不得扔。我说，我现在也开始舍不得扔东西了。1987年刚进学校买的饭钵子，盖子已经锈坏，有了漏洞，但我还在用。我爸怕我装热的食物被烫伤，早几年就让我扔了它，我舍不得。那是我妈在地质大院的知青商店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啊！慕雅老师连连称：“看似一个简单的物件，其实它印着一段故事，系着一份情。”

　　一席话戳到我心窝。是啊，年岁越大越怀旧、恋旧，扯扯哪儿都疼。舍不得物，舍不得人，尤其一路陪伴过自己的人，对自己影响巨大的人。慕雅老师告诉我，十多年前我给她买的衣服，她一直舍不得穿。我说：“穿啊！不要舍不得。”老师说，她总想留着正式场合穿，让她的老兄弟、老姐妹夸夸她学生给她买的衣服好看，可是现在又很难找到正式场合了。慕雅老师的话，令我的心一颤。我说：“咱们不取悦他人，得好好取悦自己。慕雅老师，您得把属于自己的每一天都当作正式场合。”

　　不知不觉，我们聊了半小多时。慕雅老师说，现在科技太发达了，通过微信还能见着对方，但她不怎么会用。我说：“不会用微信也没关系，有空我就会给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