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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巴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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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 03 月 07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山河印象

城市烟火

文贤猛

  城市逐水而居,人们说城市是江河湖海润出来的。城市酒旗飘香,人们说城市是美酒醉出来的。用这种造句方式思考城市,那也可以汇集成一座关于城市的语言描述之城。当我们思想接地气些,我们的城市其实是柴火香出来的——

  那是屋檐下的柴火。

  那是舌尖上的柴火。

  那是一砖一瓦一灶一柴的味道。

  那是一座城市正宗的人间烟火。

  这是一段让今天的年轻人惊讶的描述,在他们的城市烟火天空,看到的是天然气灶、液化气灶、电饭煲、微波炉、电磁炉,没有泥土味,没有柴火香。我们见证了城市烟火史的沧桑巨变,中国几千年柴火煮饭的历史,我们刚刚告别,他们刚刚错过——

  二哥是我们兄弟中第一个进城工作的,这在上世纪70年代末是让山里人特别惊讶特别羡慕的山村大事。我们给二哥收拾行李,父亲却在柴房劈柴。出门的时候,父亲提来一捆柴,拿着两把刀,一把是砍柴的柴刀,一把是抹泥浆的泥刀。父亲早年在城里一家药铺当过学徒,负责一排煎药的土灶,给病人煎完药,就在土灶上熬粥。父亲为我们的惊讶而惊讶,扛着柴火上路,平静地对二哥说:“以后得你自己生火煮饭啦!”

  二哥的宿舍在一幢三层楼房的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也都是门,每扇门后就是一间或两间宿舍,很像旅店的大通铺——这就是著名的“筒子楼”,这就是九十年代以前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房间里是一个被以“厘米”为单位分解的天地,“厘米”分解出所谓的“卧室”“书房”“客厅”,在狭窄的空间中,它们其实就是一个生活的符号。

  房间里没有厨房的位置,家家户户把厨房安置在走廊上,一个简单的土灶,一张伤痕累累的旧课桌,旧课桌上放着切菜板,锅碗瓢盆。

  幸运的是二哥接替的是一位调进省城的大学生的宿舍,门前土灶、旧课桌都没有搬走。父亲带着我们到楼下挖了些泥土,浇上水,放些从家里带来的稻谷壳,搅拌成泥浆,用泥刀把二哥门前的土灶整修好。

  刚修好的土灶不能生火,父亲从背来的柴火中分出一小捆,带着我们到城里的姑奶家认门。姑奶接过柴火,非常高兴,说还是你送来的柴火好烧。姑奶家有两眼灶,一眼烧柴,一眼烧煤。不是客人来,不逢重大节假日,姑奶家的煤炭灶是不会冒烟的。

  看着姑奶家那两眼小小的土灶,想想老家那些土灶,柴火上有大锅、中锅、小锅和鼎罐,煤炭灶上有大锅和小锅,炒菜的,煮饭的,热水的,炖汤的,有灶有锅承担,让排烟道连在一起,就是一把乡村烟火的竖琴,弹奏出的就是乡村的炊烟。不像城里人家一眼灶一口锅。最为关键的是乡村家家都有柴屋,绝对不会断柴,就算煮一锅野菜,乡村没有断炊的时候。城里不会断粮,但绝对有断柴的时候,去看城里的亲戚,他们总会叮嘱记得带一捆柴来!

  我突然为我生在乡村骄傲起来!

  二哥在城里上班,我在城里上学。乡间引火用干枯的松针,火柴一划,灶孔立刻红火起来。城里引火用纸,划了好几根火柴,纸也引不燃柴火,这是我和二哥特别着急的事情。煮饭的时段,一家炒蛋满楼香,一家炒辣椒满楼泪。乡村炊烟从山野中升起,城市炊烟从楼房中升起,这就是那个年代大地上烟火的共同记忆。

  二哥为锅里的米、偶尔的肉星上班,我除了上学,还得操持灶里的柴,父亲不可能总往城里送柴,城市江边沙滩大水冲来的枝叶,街道树下风吹落的树叶,城市后边山上的树林,那是我和很多城里人关注的柴场。那个年代的城市最吃香的部门是糖酒公司、食品站、粮站,还有一家单位特别让人高看,那就是木器厂,那是城里最好的柴场,可惜直到用上蜂窝煤,我与木器厂也没有建立起友好关系。在乡间长大培养出的砍柴本领,让我在城里也有了一席之地,我是我们那楼道和姑奶家最受欢迎的人,我是他们的“柴子”……

  我不知道其他城市告别柴火煮饭的年代,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城市江城万州出现了一种新型的煮饭燃料,这就是来去匆匆的蜂窝煤,它的学名叫型煤,我们一般都喊它煤球、煤饼、藕煤,是一种用煤末、碳化锯木屑、石灰、红(黄)泥、木炭粉作混合物基料,在一种就像断开的藕节一样的磨具里加工而成。

  蜂窝煤大规模走进千家万户是八十年代前后的事情,事实上早在2000多年前的汉代,就有了这种奇特的燃料,翻开两汉以后文人墨客的文章,我们总会看到“兽碳”“香饼”“香兽”“金兽”之类描写,那就是最早的蜂窝煤。北周庚信在《谢赵赉王丝布启》中有“覆鸟毛而不暖,燃兽碳而逾寒”。白居易在《青毡帐二十韵》中有“兽炭休亲近,狐裘可弃捐”。李煜《浣溪沙》中有“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

  文人墨客笔下有记,但是我们不明白,这么好的燃料为何直到两千年后才走入寻常百姓家,让北京人第一个喊出“蜂窝煤”,让蜂窝煤走进特制的蜂窝煤炉子,让蜂窝煤上燃出的红通通的火光煮香我们的一日三餐。

  筒子楼走廊上柴火灶一个个拆去,圆筒状的蜂窝煤炉,炉边圆圆的整齐的蜂窝煤,小火钳,破蒲扇,碎木块,成为每家煮饭的标配。蜂窝煤火力足,烟尘少,但是生火讲究技术,因为生火不易,所以保住蜂窝煤炉中的火成了我们关注的事情。上班时间偷偷溜走,跑回家看炉中火。半夜起来几次,关心的还是炉中火。对蜂窝煤炉里火的关注不亚于对家中孩子的关注,就怕火种“走失”。

  蜂窝煤炉的时代,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家,炉中有火,炉上有热水,打开炉门,蒲扇一扇,想煮什么就煮什么,家中永远充满着温暖。

  跟着蜂窝煤一同上场的还有煤油炉、电炉,可惜因为煤油供应困难,电力普遍不足,这两种城市烟火没有成为生活的主旋律,蜂窝煤的味是大家熟悉的味,煤油炉的味是大家羡慕的味,电炉的味是大家要责骂的味。哪家一烧电炉,全楼灯光一下暗淡,电视机马上出现雪花,更为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电线跳闸。对于城市烟火史,电炉、煤油炉不是正史。

  就在我要学会蜂窝煤生火、保火、调火全套技术的时候,城市很快出现了液化气罐、液化气灶,很快就有天然气管道通向各家各户,天然气灶摆上了旧课桌,筒子楼走廊一下空旷干净起来,很快筒子楼被拆迁,我们住进了新的高楼,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一个洗衣房、一个取水房的尴尬时代远去啦,一层楼走廊上各生各的火、各炒各的菜的“百家宴”时代远去了。

  推开屋门,房间开始以“米”为单位分解出真正的书房、厨房、客厅、阳台、卫生间,厨房里没有了旧课桌,明亮的灶具,高大的冰箱,百宝箱一般的橱柜,蒲扇、火钳、炉门、风箱这些当年调节火大小的工具早已派不上用场,开火、关火、大火、小火,全在灶上旋钮之中,我们掌握了自己的生活!

  回眸这片土地上的人间烟火,柴火燃旺我们的生活用了五千多年,蜂窝煤红火我们的生活用了几年,在漫长的历史天空,今天的幸福生活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恍然如梦,但是我们赶上了,我们见证了这个伟大的时刻和伟大的时代。我们在温饱和富庶之后,总会将昨天的事物追认为文化,以怀旧的方式去回味去确认。于是,城市出现了很多怀旧的柴火饭、柴火鸡、柴火牛肉、乡村厨房,那是柴火的味道,那是记忆的味道,那是乡愁的味道,那是岁月的味道。

  告别住了二十年的商品房,在城市江边一处小洋楼中选中自己的房子,给生活一个新的高度。搬家那天,大哥一早从乡下赶到城里,背着一捆马桑树枝条。敲开门,大哥急匆匆地把马桑树枝条放进明亮厨房,大声念道:“马桑树柴!马上发财!”

  树叶上露珠晶莹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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