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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版:科技生活·巴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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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年 08 月 11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叮咬”岁月

廖天元

  休年假,想带儿子回农村老家待几天,儿子一口拒绝。他说:“我不想被‘黑毛子’咬(mao,二声)。”

  “黑毛子”是四川话。这种咬人的玩意儿,在农村待过的人都晓得它的厉害。它和蚊子唱着双簧,只不过一个爱在白天出没,一个喜在夜间飞行;一个小得以毫米计算,一个可以用厘米打量;一个鬼祟得无声无息,一个张狂得得意忘形。

  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吸血!被咬之后,人的皮肤发红发痒,一巴掌拍过去,手掌一片殷红,“黑毛子”立即模糊一片。你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从哪里来,又怎么下的嘴。

  从这个角度,这个“毛”,可写作“蟊”。黑蟊子、蟊贼,两者高度神似,都想不劳而获。当然,仅就蟊字而言,历史有点久远。《后汉书·岑彭传》记载:“我有蟊贼,岑君遏之(我地盘上有蟊贼,岑君帮我抓住他)。”

  但我不确定是否该写作“蟊”。在老家,人们还喜欢用这个字形容人的个性,比如说一个人厉害,经常说他 “毛”。母亲就常常告诫我,不准惹是生非,“队里有个人‘毛’得很。”

  我见过那个人吵架。他和他的亲兄弟,一人持刀,一人擎斧,对峙在一口古井边。我们几个小孩看热闹,只要他一回头,我们掉头就跑,生怕他撵上来,暴揍我们一顿。

  我忍不住还是去查了“黑毛子”的学名,其实它叫蠓,俗称墨蚊。一般在黎明、中午或黄昏活动。字典里说,成虫自由生活或暂时寄生,人被叮咬后奇痒难受。

  有些东西一旦“祛魅”就不再神秘。我还是喜欢叫它“黑毛子”。

  小时候,我深受墨蚊之苦。

  夏天,特别是入伏之后,天慢慢热得发疯,这时的墨蚊甚是猖獗。我搭个板凳坐在门口,摆开作业摊摊,一边双腿互搓抵御墨蚊的进攻,一边演算书本上的习题,实在受不了,边挠边做,等到把题做完,大腿小腿已是红了一片。

  母亲看我难受,点燃一堆火,然后撒上谷糠之类的东西,或大或小的烟慢慢飘散开来。母亲说:“没有‘黑毛子’了,你赶快写作业,写好了剥苞谷。”

  这个办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稚嫩的喉咙经不起这样的熏陶,咳起来就有点惊天动地。不过,墨蚊在烟火的攻击下不见踪影,我的心里一阵窃喜。长大后,才知道这样的选择,其实叫“两害相权取其轻”。人会追求利益最大化,也会追求损失最小化。既然不想被墨蚊叮咬,必然就要受点烟熏火燎。

  但我做作业的速度不知不觉会慢下来。

  屋里有山一样的苞谷棒子!父亲和母亲,变成了活动的雕塑,一颗颗金色的玉米粒,从他们的手中滚落下来,不动声色,汇聚成望不到头的焦虑。

  父亲期待我的加入,似乎我能见证他们的成功。家里种了太多太多的苞谷,父亲和母亲一遍遍地背,一把把地剥,一磨一磨地磨,让生活的希望装满木箱。剥苞谷看似简单,却费手力,通常个把小时,我双手开始发红,掌心像被小刀刮了一层。我用两根玉米棒搅在一起,试图通过相互作用剥下玉米粒,无奈力气太小。接着,我把塑料鞋套在手上,用鞋底弄松玉米粒。与玉米粒的摩擦中,鞋底发出难闻的臭味。

  我把脚埋进玉米粒中。居然还有墨蚊跑来欺负我。我一鞋底拍打过去,痛得自己“嗷”地叫了一声。

  父亲忍不住,看着我的表演,说:“要滚就滚!”

  我刚要离开,父亲说:“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题目叫《蚊刑》,我至今仍记得。说是某地蚊虫多且毒,人们连上厕所都必须点上火熏,因此火艾金贵。新来知县为人奸诈,垄断火艾市场,如有私卖者处以蚊刑,即将人衣物剥光后送入船中,任由蚊虫叮咬,多数人忍受不到五更便气绝身亡。因为蚊刑伤及强盗,强盗报复,以牙还牙,将知县绑了剥光接受蚊刑。知县被蚊虫里三层外三层叮咬一夜,居然安然无恙。强盗大惊,问其故,知县不紧不慢,说:“蚊子,懒虫也,吃饱喝足便是睡觉。吾一夜如眠,怕的就是惊动他们。这样一来,后边的蚊子过不来,趴在身上的已喝饱,是它们保全了我!说出道理来怕你们不懂,这就叫逆来顺受!”

  我撇撇嘴,知道理论不赢父亲,拿本书跑向竹林。

  老家房屋周围有一大片竹林。竹林下,微风习习,绿荫一片。

  种什么植物,似乎有些讲究,比如陶渊明家的周围,一定是柳树,要不然他不会写《五柳先生传》,如果种的是槐树,可能就叫《槐树先生传》。

  纯朴的乡亲应该不知道这些。老家几里地,全是茂林修竹。乡亲们利用这片竹林,制作出了很多的生活、生产用具。

  这是我儿时的乐园。我在里面撵鸡鸭,捉蚂蚁,煮“锅锅窑”,不亦乐乎。但这恰恰是儿子不愿回去的地方。他幼年时曾随我去竹林,一身被墨蚊咬得大包小包。我给他涂抹风油精,洒上花露水,他依然把身子挠得绯红,条条伤痕让他奶奶心疼不已。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片竹林,墨蚊才肆无忌惮。或者说,因为这片竹林,才有了墨蚊。

  我没学过生物学的相关知识,只是怀疑。这由不得我多虑,这些年在城里就没遇到,一回到老家,便感受到墨蚊无处不在。难道,仅仅是我用了杀虫喷剂?还是因城市的空间大到发现不了它的足迹?

  但我从来没让渐渐老去的父亲砍掉那一片竹林。可能相信了苏东坡的话,他说:“可以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俗不俗也不是由几根竹子决定的。但我内心,其实很感恩那一段被墨蚊叮咬的岁月,它曾经让我读书是如此用心。我只是不能断定,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儿子,没经历过墨蚊叮咬,他是否有奔跑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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