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被口罩紧捂过的春天，注定来得迟了些。

　　那是一段憋闷的日子，多日来足不出户，等到恢复正常上班的时刻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终于可以出门了，像得了特赦令，我满怀喜悦徒步走在上班的路上。

　　从柳林苑出发，一路向南，行至北温泉九号，一块一米多高的石头立于道旁。石头左侧有个相对隐秘的入口，顺着主路疾行的人是不太容易发现这条岔道的。途经榕树林，小路延展开去，视野逐渐开阔，马鞍溪豁然呈现在眼前。

　　我站在下游，逆流而上，阳光甚好，不由自主将脚步放缓。湖岸的花草树木，逐渐露出清朗的眉眼；伴随湖心吹来的风，有着微微湿润的触感，平添几许柔媚。黄色的迎春花腰肢纤细舒展，枝条呈拱形披散垂坠，无数明黄的花儿点缀其间，远远地就能抓紧人的视线，一丛丛一簇簇蓬勃生长，似要将这枯竭了一个冬的河岸点亮。滴水观音相伴而生，墨绿的叶子厚重敦实，如大伞撑开，与迎春的俏丽活泼形成鲜明对比。禁足久了，我比往日观察得更为细致些。步行道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们跟我一样，为这春天每一件朴实常见的小事物而欣喜。

　　一株淡紫色花冠挺立，开在离岸边稍远一点的树丛里，花秆两侧扁条形的叶片错落有致。六枚舌形花瓣，三枚向上翘起，三枚向下翻卷，间隔排列。向下翻卷的花瓣上有黄色的纹理，箭簇般从花心探出，边缘处晕染开紫色的小点，比整片花瓣的底色稍深。它像一只小小的蝴蝶伏于草丛，即使隔着口罩，我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气。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一株鸢尾。

　　鸢尾，多么美丽的名字，常言道人如其名，花亦如此。有的花儿生来就长得跟它的名字颇像，牡丹的典雅高贵，玫瑰的美艳热情，茉莉的芬芳雅致，而鸢尾，有些轻巧，有些灵动，有些自由自在的惬意。在我的家乡，鸢尾花是很常见的植物，它们喜水、喜阴凉，河岸、树林都可见它们大片的身影，花期也长，淡紫色的花从春开到夏。无须精心种植，在这个山环水绕之地，跨出门去就能看个够。因为易得，反而显得没那么矜贵了。

　　我小的时候，并不唤它“鸢尾”，大家都叫它“豆豉花”。豆豉黑不溜秋其貌不扬，但用作调味确是极好的。每到年末，采割新鲜翠绿的豆豉叶，也就是鸢尾的叶子，将煮熟透的黄豆沥干水分倒入盆中，然后一层黄豆、一层豆豉叶，层层堆叠停当，再放置到稻草铺垫的箩筐中，压上石头，静待发酵。做好的豆豉发出醇厚的香味，而豆豉叶早已被捡出，丢弃。

　　做豆豉已是好多年前的事，脑海中出现的那段被豆豉叶染香的时光仿若它的前世记忆，而现在我面前开出花来的叫“鸢尾”，随性、淡然，静静开放。这样的花开到极致也依然是淡紫色的，一株、两株、三株……我知道它不会如此孤寂绝立，果然，没走多远，越来越多的鸢尾花渐渐成片，低伏于丛林，像有数不清的蝴蝶翩翩飞舞，将我置身于梦幻般的海洋，柔软而香甜。它小小的，恬静而美丽，无须向枝头高举芳菲证明自己，而我，已被它俘获。

　　相传法兰西王国第一个王朝的国王克洛维在受洗礼时，上帝送给他一件礼物，就是鸢尾。到现在，法国人也将鸢尾花视为国花，象征光明和自由。我想这些，跟鸢尾花本身并没有多大关系，因为“玫瑰就算不叫玫瑰，也无损其芬芳”。它还是我心里，那株朴实自在、小小的豆豉花。

　　就像我不曾细细体会正常的工作生活、自由出行的美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那些平静而安宁的日子，我也曾无视过，鸢尾的美丽。我不愿再无视，之后的每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