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南山上有两棵树,一棵黄葛树,还有一棵是雪松。
外地游客到重庆,喜欢登上南山的一棵树观景台观夜景,点点灯火万家相连,那是江和城的立体画卷,介于西洋油画和中国水墨之间。站在观景台极目远眺,看的是景,叹的却是重庆的时光和重庆的人。
每个人都会有疑问,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叫“一棵树”?
有一次我徒步黄葛古道,歇脚时问路边一间老屋里的大爷。他说,在过去很长的年生里,这周围团转很多树都被砍了,就只留了一棵大的黄葛树,后来修龙黄公路时这里就约定俗成地被叫作了“一棵树”。
重庆人对黄葛树的情感不一般,由此还衍生出很多动人的故事。
老人这里就有一个,他很高兴有人听他摆龙门阵。他说那是在打日本的时候,一个书生投笔从戎去了前线,他的未婚妻就天天在这棵树下眺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盼望书生归来。重庆的南山古称涂山,而涂山的得名缘于大禹之妻涂山氏,妻望夫归从古至今都是凄婉的好故事。不管真假,这里的老百姓是这样的相信美和善良,再后来人们在修路时就心照不宣地绕开此树,那个地方也因此而得名。
我相信老人家讲的一定会有真实故事的影子。那个年月,的确是有太多男儿冲上战场保家卫国。烽火之下,国破家亡,中国之大,竟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同是读书人,我很容易就为他们,或者说为老人讲述的故事里的书生而产生共情。
很快,我就在南山上找到了另一棵树,这棵树告诉了我另一个真实的故事。
1940年,抗战进入了最艰苦的相持阶段,大量在渝学校被日机轰炸。为赓续文化命脉,留美学者李秀芝女士肩负起筹建“重庆市立女子中学”的重任。
李秀芝怀揣500元办公经费,顶烈日、冒酷暑,爬坡上坎,奔波于市区各地,周旋于各部门之间。最后,学校选址南岸玄坛庙皇经庙处。
那年的10月20日,在日寇飞机的狂轰滥炸声和“担负起天下的兴亡”的激昂歌声中,重庆市立女子中学如期开学。这虽不能说是开风气之先,但市立女中纯谨笃学、刻苦耐劳,校纪整饬、风尚勘佳,此后每期开学都门庭若市。
身居校园,却不可不心怀天下。
唐以荣、龚灿光、朱挹清等教师,传播进步思想,推荐革命书籍,启蒙学生革命意识;一批学子追求进步,创办手抄刊物《雏形》。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女中68名教职工、478名学生全部留在校园中,迎接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缕曙光。
1950年,重庆市人民政府接管市立女子中学。两年后,为了更好地发展,教育局长邓垦亲自关怀,学校从玄坛庙迁建至距“一棵树”几百米之遥的涂山湖畔,在两栋新的教学楼之间种植了一棵雪松,这棵雪松就是南山山麓的另一棵树。
我从黄葛古道向上,路经涂山湖,走进曾经的市立女子中学,走近这棵树。
这棵雪松屹立在办公楼前的一块空坝子中间,冠盖如云,树荫之下可同时容纳几百人。
它的树叶是针状,长十多厘米,质硬,灰绿色的,在长枝上散生、短枝上簇生,近近地看,似刺球,稍远点看又似马尾。
重庆的初冬是没有雪的,但雪松那似针的叶子上却穿满了一颗又一颗的珍珠,是雨滴,是霜,还是露水?
再走远一些,这时复见雪松的全貌,高十多米,已经和旁边的教学楼差不离了。教学楼是新修的,还可以修得更高,而这棵雪松长到这个高度,它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70年。当年为刚载的小树浇水的学生,现在已是耄耋之年,而它,青春依然,还将继续见证着青春。
这棵雪松扎根在这个校园里,重庆市立女子中学更名为重庆第四女子中学,雪松在凌霜生长;学校又更名为重庆市第四中学,它凌霜生长;再后来学校再次更名,变成了我们耳熟能详的名校——重庆第二外国语学校,它仍然凌霜生长。
它在高高的南山之麓,见证了朝鲜战争爆发后,几十名同学参军入朝;见证了1952年在大田湾体育场举办的市第一届运动会上,女中400多名学生表演大型团体操“国徽舞”,赢得全场观众长时间的掌声;见证了1971年,全校师生徒步拉练,足迹遍及周边小镇和农村;见证了学子的激昂青春,校园的日新月异……
望着眼前的这颗雪松,不禁让人遥想一棵树观景台的黄葛树。
雪松和黄葛树相比,树形差异很大,也不是重庆常见的树种,但却有着和黄葛树极为相近的品性。
它适合生长在气候比较暖和的环境中,也能忍受一定的低温;它喜欢比较丰富的光线照射,也能忍受一定的半阴环境。
这让我想起我家孩子初中毕业纪念册上的一句话:“会讲究,也能将就;能享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坏的。”当初的种树人真是有着一颗父母心,这句话就是我们重庆人天生具有的性格特征的白描。
徜徉在校园中的好处是你时不时地会听到快乐的歌声,“南麓晓钟,敲着梦想,天空就是巨大的课堂。心像种子,知识给力量,我们就和雪松一起成长。把雪松种心上,饮水思源不忘土壤。雪松无畏冰雪风霜,少年强,则中国强!”
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二外的校徽会是与众不同的一棵雪松,二外会将最优秀的班级命名为雪松班——这是他们建校80年未曾改变过的精神传统,强根固本,挺拔坚韧。
重庆的南山上有两棵树,一棵是黄葛树,还有一棵是雪松,它们都无惧雨雪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