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工作关系去过几次开州,与汉丰湖远远地打过照面。最近,才有机会驻足汉丰湖畔,近距离触摸品读。
这个因三峡工程建设而形成的人工湖,是三峡库区最大的内陆湖。偌大的湖体与城市唇齿依依,放眼望去,蔚为壮观。
湖周的山脉与城市的天际轮廓线,勾勒出巨幅山水画的边框,淡淡地、远远地缭绕着,犹如一道青黛色的屏障。
临近黄昏,我站在船头,与这湖光山色久久对视,好似也洞见了湖底些许沉甸甸的过往。
湖畔的举子园内,几十株百年黄葛树形成的古树群落与矗立的文峰塔、开州国学院、考院、盛山书院相呼相应。
举子园是依着旧址重修的,黛瓦白墙,飞檐斗拱,洋溢着一股浓郁的静雅之气。漫步其间,仿佛还能听到百年前那些青衫士子摇头晃脑的琅琅书声,嗅到那浸润了墨香的气息。
当手指划过斑驳的古碑,那个200多年前年轻、儒雅、刚毅的身影浮出心田,他便是与梁平(梁山)、与开州(开县)这文脉息息相关的先贤——清朝诗人、书法家、知县符永培。
我在梁平工作期间,从《梁山县志》及相关史料遗迹里,对符永培前辈有所知晓:这位清代河南宁陵的举人,一生中曾担任彭水、梁山、开县知县,每主政一地,均深受当地百姓喜爱。
在符永培的倡导下,文峰塔于1804年建成,成为开州文化的地标与象征。
伫立碑前,倍感亲切与敬仰。碑记的落款处,我清楚地看到了“署开县事梁山知县宁陵符永培撰并书”的字样。而落款时间是清嘉庆十年孟秋,正是他调任开县不久。
他题写的“文峰塔”三个大字,刚劲有力而不失娴熟老练,对于一位刚过而立之年主政一方的知县,其诗文功底,书法造诣,实属难得。
这座文峰塔,不仅见证了符永培的担当与情怀,更承载着开州人的情感与记忆。它既是历史变迁的印记,更是一处令人沉醉遐想的人文景观。
这塔,是先贤符永培们理想的寄托,他们盼望着文运昌盛,如这塔一般,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这塔,又像一支巨大的笔,以天为纸,以云为墨,想要在这历史的苍穹上,写下华彩的篇章。
我忽然想到,文化的传承,除了这温文的笔墨外,有时也需要钢铁与血的淬炼。
我的目光不由得从碧蓝的湖面,移向湖畔那抹庄严的红色——刘伯承同志纪念馆。我延伸着向南望去,仿佛要穿过这山水,望见那座长江之滨的明珠古城——我的故乡丰都县。
我在丰都县委工作时,便听熟了“刘伯承血战丰都”的悲壮故事。那又是一重截然不同的记忆了,是镌刻在民族血脉里的,关于牺牲与伟岸的记忆。
丰都之战,一代军神从此失去了右眼。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何等的惨痛,不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然而,他挺过来了,将这巨大的创痛轻轻揭过。
在刘伯承故居参观听解说中,讲解老师动情地讲述丰都鏖战的情景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眶,仿佛能感受到那穿越了百年的、灼热的剧痛。
刘帅是开州人,他生于斯,长于斯。从开州的文峰塔,到丰都的护国战场,其间,是怎样一条从文人理想走向铁血救国的路?
夜幕缓缓垂了下来,我仍恋恋不舍这迷人的湖岸,沉重的脚步像被磁铁吸附了一样,眼眸呈现的历史叠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先贤符永培的良苦用心,军神刘伯承的满腔热血,都已然飘荡在这汉丰湖的渺渺碧波之上,化作了古今开州深邃的底色。
文峰塔伟岸的身影,在水中微微荡漾,与这现代的璀璨灯火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古,哪是今。
那些被镌刻的记忆,已不再是石碑上朦胧的文字,而是这湖中活生生的灵性水光,日夜荡漾,滋养着这片敦厚的土地,以及土地上淳朴善良的人们。
是夜,我道别开州,驱车返程时,打开车窗,回眸灯火辉煌中的汉丰湖。
我深知,我现在已不必回首,这湖,这塔,这所有的记忆,都已装入了我的行囊,已镌刻在我的心坎上,沉甸甸的,任血液冲刷、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