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山下永不褪色的爱姥姥的冰箱山野嚣声登三峡之巅
第008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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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山下
永不褪色的爱
姥姥的冰箱
山野嚣声
登三峡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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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04 月 11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姥姥的冰箱

张军兴

  草长莺飞四月天,嘉陵江畔的桃枝已擎起粉雾。踏青路上,儿子桃桃踮脚去嗅花苞,忽有南风斜掠,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他翘起的衣领上。“天津还冷吗?”他突然转身问道。这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今年回老家过春节的日子。

  津沽海云低,碎冰凌波去。津南小站镇的冬日铺展成水墨长卷,青瓦白墙的徽派餐馆里,炖菜的白烟在寒风中袅成篆字。阳光洒在车来车往的街头,让北风中行走的人们顿感温暖。河道浮冰在远处折出万花筒,粼粼映着赶年集的老少,恰似姥姥当年贴在窗户上的冰凌花剪纸。

  时隔五载归乡过年,这次一家三口同行。一到家,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带我参观几大冰箱的储藏,鱼虾蟹一袋袋地整齐摆放,各类肉食海鲜齐全。她不停地介绍,这条大鱼是专门给你们留的,这盒对虾给你放了两年。母亲絮语未落,我的童年记忆便涌上心头。

  彼时,我与表姐常住在姥姥家。每当破晓时分,灶膛柴火便噼啪炸开火星,铁勺碰着瓷碗叮当作响,那是瘦小的姥姥在施展绝佳厨艺。

  铁锅腾起的热气里,“七宝一丁”方便面的油花儿打着旋儿,荷包蛋浮沉如月。她为我和表姐一人盛上一碗面,我俩连汤都要喝光。

  姥姥做的蛋炒饭也是一绝,隔夜米粒裹着蛋液跳进铁锅,竟能粒粒分明如金珠落玉盘。这香而不油的蛋炒饭,是我童年最喜欢的美味。

  天有不测风云,1990年代的一天夜里,姥姥突发眼疾,送医诊治后摘除眼球。命运夺走她的双眸,习惯在灶边忙碌的“厨神”姥姥“下岗”了。

  对操劳了几十年的她而言,那是难以承受的打击,生活在无尽的黑暗里,一切行动只能靠手来慢慢摸索。

  虽遭受巨大打击,但面对我们时,她却没有垂头丧气。说起病因,她总轻描淡写道:“睡觉时感觉有人用手捂了一下眼睛,就看不见了。”她告诫我们,人要学会坚强,活着就要坚韧,不能轻易被打垮,要学会在漫长的黑夜中活出精彩。

  此后,平日里与她作伴的,多了一台收音机。评书与相声替代了锅铲响,单田芳的沙场与马三立的市井,成为她枯燥生活中的一抹色彩。我们趴在她身旁听《隋唐演义》,却不知真正的英雄正摩挲着给我们剥花生。

  后来我负笈南下,她的“战场”也转移至银色冰箱。端午的粽香、中秋的膏蟹、腊月的粘豆包,统统封印在压缩机的嗡鸣里。她总是将“一年四季”打包进冰箱冷冻室,期盼着我回家后开启这一整年的精彩。

  母亲常唠叨:“你姥姥厉害得很,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给你留一份,螃蟹腿都要留成化石了。”我每次回到家,姥姥总能清楚地记得留了哪些东西,并叮嘱母亲做给我吃。

  从“亲手做”到“喊着留”,她变换了“战术”,为的是让远方的外孙也能品尝那些家乡的美味。后来,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常在电话里对姥姥说“千万别给我留东西”,但姥姥还是要给我留上一份。

  直到9年前的那个夏夜,得到她病危的消息,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见到她时,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掌心的纹路里嵌着几十年油盐,却轻得像片褪色的粽叶。没过多久,她就走了。

  冰箱仍在低吟,藏着她人生最后时刻对我的思念。那些年我错过的归期,都化作霜花凝结在冷凝管上。

  我深知,这一冰箱我最爱的食物,是她弥留之际最后的杰作,从此之后,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喊,品尝到她做的美味了。

  春节假期一晃而过。离乡那日,妈妈打开冰箱,失落地对我和桃桃说:“这几日整天在外面聚会,我给你留的大梭鱼还没来得及熬。”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桃桃却让奶奶留着下次回来吃。

  春去春来春不败,世间欢乐与悲哀。长居巴渝,每当在睡梦中梦见故乡小站,总是不由得想起和姥姥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她那瘦弱的身躯,略带沙哑的声音,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似乎她并没有离开我,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而今,母亲继承了这份执念,继续为我们“留”着。

  回渝前,我带着儿子打开母亲的冰箱。六岁小儿踮脚窥探冰霜世界,如同我当年仰望姥姥在灶台前的身影。

  暮色漫过窗棂,给冰箱镀上鎏金边框,恍惚间又见姥姥坐在沙发上,守着冰箱里窖藏的四季,等一句“我回来了”解冻所有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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