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开车去大理过个年吧。”
来自我的小叛逆,居然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
那年春节,我们直系之家的6名成员,我爸,我妈,我弟,弟媳妇,侄女,还有我,从天不亮的清晨出发,下午将近5点的时候,来到了大理的蔚蓝天空下。
我仰头望天,对他们长长叹息着说,这一趟值了吧?
那是我们全家的头一回春节自驾。
我至今记得,车过贵州时,那道长长的斜坡,曾经带给我的惊悸,考验着我那有些生疏的车技,也考验着我那辆Jeep指南者的刹车片。
后座上母亲的念叨,在记忆里重新响起:幺儿,慢点儿哈,莫像你弟娃开得那么野!
我还记得我们入住的那间民宿,木制的地板,不隔音的房间,我们隔墙喊话、嬉闹,一家子瞬间重回同居一室的童年时代。
我是大理的常客,此前几乎每年都会数度往返,在那个对我们全家都显得新鲜而奇特的春节,我极力想要做到的,就是把我知道的大理的所有美好,都献宝似地展示给家人们。
我带他们去吃了我最爱的那家广东人开的私房菜。餐馆建在一片竹林里,我们去的那晚排起了长队,胡子灰白的老板像北方人一样豪爽,没有半点拒客的意思,满口答应为我们一家特供一桌丰盛酒菜,条件是要在毗邻的跳蚤市场逛够两个小时。
漫长的等待,让资深糖尿病的我妈不得不吞咽了两块巧克力,抵挡随时可能来袭的低血糖。但她吃上了人生中第一次的菜脯蛋,赞不绝口。之后每回下馆子,她都要到处搜寻这道菜。
我带我父亲去了街边的一家精致咖啡馆。这个77岁的老人,竟是一个深度咖啡上瘾者。在那间店里,他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喝一会儿打一会儿瞌睡,瞌睡醒了又接着喝。
记得那间咖啡店里里外外都刷成了雪白,我用手机为老父亲连拍了好几张相片,相片里太阳明晃晃的,把他那张皱巴巴的脸孔晒得通红。
风很大,从洱海直吹过来,将桌上的纸巾不止一次地掀翻到地上。
那风,我当然没有办法拍下来。
我们还去了崇圣寺三塔。我跟我妈说,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就是在这里出的家,我至今记得,那天她灰暗、疲惫的面色,怎样一下子明亮起来——她可是我家当仁不让的头号武侠迷,早在租书摊盛行的年代,就领先通读了金庸的14部武侠书。
洱海、双廊、喜洲等等,这些游客们通常打卡的景点,我们当然也没有放过。
说起来这趟全家总动员的大理游,真的并没有什么出众的特别之处。即使是所谓的自驾过年,也并没我们自以为的那么特立独行。
开车进古城,我们当即就被停车场里的拥挤阵仗吓倒,辗转了几个门,好不容易才在南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停车场里,安放下了我们的两台车。
所有的这一切,在外人的眼里难免平淡、琐碎,但在我的回忆里却熠熠闪光,有谁能真正懂得这内心交织的缠绵跟缅怀呢!
那年,在历经了漫长的12年的糖尿病史之后,我们并不知道母亲其实已来到了她生命最后的5年。
而耄耋门边的父亲,那年虽说依然脚步如飞,倔牛脾气不改,但我们同样没法预料到的是,在随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他竟急遽萎靡,像是深秋里的一棵树那样,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衰败。
弟弟一直想要潜心作画,年后刚返重庆,过去69中美术班的同学,就为他在歌乐山上寻到了年租一万二的农家院子,他也得以埋首作画,直至今天。
弟媳迷上了瑜伽,从早到晚研习,两年之后,开始零零星星接收私教学员。
至于我,只过了不到一年零六个月,就离开了工作16年的报社,开始专心写作……
无形中,这趟春节出游,就这么成了我们一家6口人的人生分界线。
就像一条河,旅行结束,我们已不由分说地被冲到了河的对岸。
我的手机里,至今保存了那趟大理游的巨量照片,我将自拍杆高高举起,然后团团围坐的一家人统一望向手机镜头。
那样的镜头里,记录下了我们每一个人对未来浑然不觉的兴致勃勃。
我记得好几次,在餐桌边,我们谈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高亢了起来。我的母亲更是前所未有地好几次仰脖喝下了一小杯红酒。
记得有一天,应该是从喜洲古镇返回,古城的石板路上,阳光正无声地转向傍晚神奇的古铜色。无意之间,我一个人落到了最后,而他们5个人,在我前方五六米的地方,组成一个散落的队伍。他们身后拖着的影子时近时远,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同属于一个紧紧相依、难以割舍的部落。
那趟春节自驾,在我心里,最终就定格在了这个无比动人的瞬间。
离家1100多公里之遥,一家人仍然可以齐齐整整走在一起,真好!
我立刻紧赶两步,加入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