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七回,写的是14岁的贾宝玉因为好友秦钟的去世而郁郁寡欢,贾母便让他到刚刚建好的大观园去游玩散心。
大观园是贾府为迎接嫁入皇宫的元春回来省亲而建。那一天,贾政带着门下清客参观大观园,碰巧遇到宝玉。
于是,我们便看到贾政带着宝玉去游园了。
佳木茏葱、藤萝掩映、雕甍绣槛、花柳园亭……一行人行走于大观园之中,题咏山水。
一山一石,一花一木,中国建筑的园林之美极尽展现。
少年时读《红楼梦》,这一章我几乎都是一掠而过的。那个时候的我只关心宝哥哥和林妹妹的爱情。园林,在我看来是有些文人的“矫揉造作”的。
我生活的小城有清秀的山峦、飞扬的瀑布,还有一条清水江绕城而过。我时常会和小伙伴一起到山上去采无名的野花捉敏捷的蚂蚱,在山洞的“秘境”里穿梭,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疯跑,那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啊。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比故乡繁华很多的大城市。城市很大,我的住所却很小。那是一间从平街进入,还得再下5层楼的地下室。
房屋一壁临崖,终年不见阳光,山城的湿气像无边的海一样沁着这里的每一处。时间长了,不常穿的皮鞋表面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绒毛,被子永远都是润润的,缺少干爽阳光的味道。有一天我甚至惊异地发现,一根木头椅子上居然长出了一朵蘑菇。
再后来,我结了婚,搬到了新家。这一次我没有再住地下室,而是选择了房屋的顶楼,平街进入,再往上爬7层。房间变大了,但没有阳台。
每天忙于工作,忙于打拼,忙于努力地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有时透过家里的窗户往外望,看到的是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这让忙碌的心有再一次被困住了的感觉。
于是,我开始到山水中去寻找绿意,寻找露珠与晚霞。
疲惫时、委屈时、想家时,我总会到附近的南山去走一走,看春花灿烂,也看秋叶静美。
有一次,我带着8岁的儿子爬上山巅,我们相约对着山谷喊出自己的心愿。小小孩童双手围成喇叭,大声喊道:“我再也不想当班长了!”
原来,小小孩童也有不想“上班”的烦恼啊!童声在山谷回荡,母子俩相视而笑。
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学者蒋勋先生的“细说红楼”音频,谈到《红楼梦》十七回时,他这样解读:园林,常常是古代人散心、疗伤的地方,因为园林中基本上是山水,是自然。中国人在现实世界里受伤的时候,常常会求助于山水。
难怪我们的山水画、山水诗这么盛行,园林建筑这么发达。
“春知催柳别,江与放船清。”诗圣杜甫漂泊至夔州(今奉节)时,仕途失意,人生坎坷,他却在山水中感受着人们对生活的期待,留下这首《移居夔州作》。
诗仙李白流放至此遇赦,狂喜之中同样寄情山水,写下千古名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我在那一瞬间理解了园林的意义。
山水是可以疗愈人的心灵的。园林艺术就是把人们向往的山水搬进了园子里。这也是生态理念在古人建筑设计中的精华体现。
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在朝堂之上,遵循着君君臣臣的规矩,回到家中,终于可以放下沉重的公务,在自家的园林中,在园林的山水中做回自己。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用它来种桃种李种春风。
可是,拥有自己的私家园林,这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简直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庆幸的是,这些年,随着建筑行业的发展,生态理念越来越多地注入社区、住宅设计中,“家家有庭院”的第四代住宅也在崛起。园林梦,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人到中年,再一次搬家,我选择了南山脚下。小区植被繁茂,四季有花。
回家,就像走进了静逸而又自然有趣的南山林境。 我尤爱那一小片杉树林,它们高大挺拔、形姿俊秀、直指云天。我喜欢在周末的清晨走近它们,心里轻轻地说一句:嗨!你们好呀。 我还想在自家的阳台上种上一棵小树。那是一棵可以听我心事的树。 背靠南山,面朝长江。闲坐时,围着这棵树,家人亲朋相伴,万里山河入目,品一口新茶,暗香浮动。 此刻,李白会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陶潜会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杜甫会说: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更多的时候我会选择独坐于此。我愿意享受这样的独处时光,抬头有明月,耳畔有清风,仿佛回到了无忧的少年时。 我会默默看流云似水,听那棵树拔节生长的声音。 我会效仿苏东坡自问自答: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