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书中主人公傅路娃对话生命不应迷失于制度与人性之间让诗意和远方流淌纸上《活着》:苦难铸就的人生之歌
第008版:共赏百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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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书中主人公傅路娃对话
生命不应迷失于制度与人性之间
让诗意和远方流淌纸上
《活着》:苦难铸就的人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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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11 月 23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写在茅奖边上47

生命不应迷失于制度与人性之间

单士兵

  作品简介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2007—2010)《蛙》,是当代作家莫言创作的长篇小说。《蛙》以新中国近60年波澜起伏的农村生育史为背景,通过讲述从事妇产科工作50多年的乡村女医生“姑姑”的人生经历,描述国家为了控制人口剧烈增长、实施计划生育国策所走过的艰巨而复杂的历史过程,成功塑造了一个生动鲜明、感人至深的农村妇科医生形象。

  题记:善恶转瞬,是非交错;他人有罪,我也有罪。

  每个时代都有狂风暴雨,每个生命都有权利尊严,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知道时代的风在往一个方向吹。不经意间,总有一些生命会被狂风带至一个荒凉地带。正如作家莫言所说:“人生之路,天天都在刮风。”

  显然,莫言这是在以自然之风隐喻社会之风。最近,莫言这样劝慰年轻人“卷也好,躺也好,不被大风吹倒就好”。那些吹倒人生的大风,究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莫言的小说《蛙》,就提供了一份极好的分析样本。

  2011年,莫言凭借《蛙》获得茅奖;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蛙》作为代表作被隆重推荐。诺奖的颁奖词这样说:“莫言的小说,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在人性的批判中寻找和发现生命的真实,表达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和坚定信念。”不难看出,莫言作品体现的时代性、民族性、世界性,让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之林中拥有了一片独特的光亮天地。

  莫言是唯一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给国家带来巨大的文化荣誉。获得诺奖以后,莫言得到了赞誉,但质疑和谩骂也如同狂风漫卷。对此,莫言这样形容:“虽然不是龙卷风,也是8级以上的大风了。”当然,莫言的价值观是笃定的,对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以及广大人民的深情爱意,是毫无动摇的。所以,他为自己总结出八个字,叫“心若巨石,八风不动”。

  大风吹来,能够岿然不动,说到底,还是价值观在支撑。莫言既是文学创作的牵风者,也是文明遭受侵袭时的挡风者;中国文学拥有莫言这样的探索者是幸运的,社会上出现谩骂攻击莫言的反智者是可悲的。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莫言就一直站在文学的“风口浪尖”上,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能拿出一部轰动文坛的代表作,在技惊四座的同时,也总会引发争议。比如,《红高粱家族》《檀香刑》《丰乳肥臀》《生死疲劳》等等,每一部都在引领文学风潮,每一部也都让他站在舆论风口。《蛙》这部作品,带来的风更急,浪更大。

  不得不遗憾地说,对作家的定义和作品的评判,很多时候已经严重偏离文学艺术的轨道,掉进了民粹主义的陷阱。莫言就是这样的受害者。

  作家余华曾说:“从文学的标准来看,莫言起码可以拿十次茅盾文学奖了。”如此说法,乍听起来似乎有点浮夸,但,真正研读过莫言作品,真正通读过现有的53部茅奖作品,又会觉得余华的价值判断也不失理性。事实上,茅奖作品中不乏平庸之作,而莫言作品整体质量确实体现了较高的水准。原因很简单——莫言一直在创新。

  莫言用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来打底,从西方和拉美的文学潮流和表达技术中汲取养分,把魔幻现实主义、结构现实主义、印象派等艺术表现手法与中国叙事进行融合。莫言在小说文本、结构、思想上进行的各种创新实验,也一次次得到了回报。《蛙》这部作品从选题到结构,从文本到思想,都展现了莫言不断突破自我的能力。

  单凭这部小说的题材,就足以令很多作者望而却步,因为这部小说内容聚焦于中国人的生育问题,集中描写了计划生育政策执行过程中出现的种种人性惨剧。小说叙事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对包括十年动荡年代在内的很多历史重要时刻,都有细节场景还原。《蛙》不仅有复杂的历史记忆,还有强烈的社会批判,以及深刻的反思忏悔。驾驭这样的题材,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能力。

  相较于《白鹿原》全景式历史描写,《蛙》更加聚集于某个具体领域,不及《白鹿原》的中正厚重。包括莫言自己也说过,《蛙》的整体篇幅显得相对单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蛙》能如此勇敢切入生育领域,所释放出的艺术价值内涵和社会批判精神,就是无法复制和替代的。

  作家的所有尊严都应该来自作品,作品的所有价值只能依赖于创新。《蛙》在结构上堪称匠心独运。这部小说前四部分采用书信体,引出小说叙事,最后部分以话剧形式收尾,在书信、小说、话剧三种文体中自由切换,形成互文关系,构建起一个有机的整体,给这部作品增添了文化高级感。

  这样极具独创性的结构,铺展了从乡村到都市、从国内到国际的广阔叙事空间,便于以更加开放的视角来审视历史和人性的复杂。最后,小说又以话剧形式与前面内容形成互文,进行完善补充,以强烈的画面感和触及灵魂的对话,有力地唤醒了人们对人性和伦理的深度反思。

  21世纪以来,关于计划生育政策讨论空间不断得到拓展,这为莫言写作《蛙》提供了环境支持,而《蛙》的面世和获奖,又为相关制度反思延展了空间。毕竟,这部小说出版于2009年,中国全面放开二胎政策都到2016年了,这段时间正是《蛙》不断获奖并且引发热议的高潮期。这从一个侧面说明,莫言小说对文化表达空间带来了扩展的价值。

  生育是人类的基本需要和权利,是人类社会得以延续的保证,人口问题关系到家庭伦理,关系到社会经济发展。莫言以文学的方式记录客观存在过的历史真实,体现的就是一种文化责任。

  叙事主体“我”的姑姑曾被人们称为“活菩萨”“送子娘娘”,在上世纪50年代,这个极有天赋的妇产科医生成功接生过上千名的新生儿,展现了善良、真诚、正直的品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针对人口急剧增长的压力,计划生育政策出炉,女人上环、男人结扎等措施手段遭到民间抵制,让政策收效甚微;上世纪80年代,随着这项政策从严收紧,姑姑也成为政策的坚定执行者,带领计生“小分队”对违反政策、计划外超生的孕妇围追堵截,在诸如“喝毒药不夺瓶,想上吊给根绳”等粗暴残忍的“土政策”驱动下,成为令人闻之色变的“活阎王”“女魔头”。

  莫言是个讲故事的超级高手。情节的跌宕,矛盾的冲突,场面的渲染,让这部小说有着强大的冲击力。姑姑在执行政策过程中,如同一位无比残忍而又充满智慧的战场指挥官,对孕妇搜捕和追逐的场面,紧张到令人窒息。

  比如,姑姑坐在船上,看着凫水逃走的张拳老婆在水中沉浮,像是在玩着一场猫鼠游戏,不料,孕妇因心脏病突发惨死水中;为了把“我”的老婆王仁美从藏身处逼出来,姑姑采取“连坐”方式,用大型机器毁损邻居的树木和房屋,最终,王仁美只能接受引产,惨死于手术台;陈鼻的妻子王胆乘坐筏子逃跑,姑姑开着机动船在后面追捕,随后,王胆急于在筏子完成生产,孩子虽然活下来了,母亲却含恨而亡……

  当时姑姑总是显得觉悟很高,一脸正义,摆出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姿态,被她亲手毁了的孩子就有两千八百多个。面对制度,基于人性,她本应有“一厘米的自主权”,让更多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哇”的哭声。

  姑姑退休那天,正值阴历七月十五,是民间风俗中的鬼节。那一晚,姑姑喝完酒回家路上,周遭全是凄惨的蛙鸣,像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大大小小各色鼓着眼睛的青蛙,从洼地中,从芦苇丛中,跳到姑姑身上、背上、耳朵上,成群结队地对她进行追逐、拦截、袭击,这种似梦似真的场景令姑姑无比恐惧与痛苦。由此,姑姑忏悔意识被唤醒,赎罪也成了余生最重要的事。

  忏悔和赎罪是要有仪式的。后来,姑姑拼命地通过记忆复原那些婴儿该有的面貌,让民间艺术大师郝大手来捏成泥娃娃,然后给泥娃娃上供、烧香。在姑姑看来,“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死,她必须活着,经受折磨、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用这样的方式来赎回自己的罪,罪赎完了,才能一身轻松地去死。”

  值得强调的是,莫言并没有把造成历史悲剧的原因简单归咎于政策制度或某个群体,而是构建起一个“他人有罪,我也有罪”的救赎闭环。小说不加掩饰地写出“我”的欲望性、功利性和虚伪性,毫不回避地指出“我”在妻子王仁美之死中应负的责任。正如莫言所说:“在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刽子手,每个人也都可能是罪犯。人要认识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阴暗面,认识到自己的多面性,才可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谅解和宽容。”

  “蛙”,就是这部小说的中心意象。莫言也借“我”之口进行了这样的阐释:“(剧本)暂名青蛙的‘蛙’,当然也可以改成娃娃的‘娃’,当然还可以改成女娲的‘娲’。女娲造人,蛙是多子的象……”显然,“蛙”,就是“娃”的隐喻,在指向孩子,指向生命。生育关系到人性和伦理,关系到人的权利和尊严。孩子就是一个社会的最大公约数,对无数缺乏信仰的人们来说,把孩子作为信仰,或许才能进入精神危机的解救之途。

  从“听取蛙声一片”的庄稼丰收传统美景,到“听取娃声一片”普通家庭幸福场景,人们对自然与生命只有充满敬畏,才能拥有美好生活。遗憾的是,人定胜天的狂妄造成太多破坏自然的悲剧,而在制度和人性之间,也总有人陷于迷失,被时代的狂风轻易裹挟,或是迷途难返,或是靠忏悔和赎罪来找回心灵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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