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城里的派对,乡村也有乡村的派对。
乡村的所有派对中,赶场绝对是最宏大最热闹的。说赶场,知道的人不多,说赶集、赶街、赶圩,知道的人就多啦。演艺圈的艺人风光无限时参加一个活动后又紧随一个活动,也会用“赶场”来形容,演员们赶着风光的戏场,我的乡亲们从田间地头沟湾坡坪走向热闹的乡场。
大家都有自己的舞台。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赶场还真的是场面上的事情。
穿戴是需要想的,特别是小媳妇大姑娘,庄稼地里那身行头是上不得场面的;心思是需要想的,哪把弯镰刀该磨了,哪把锄头该淬火了,篮里鸡蛋该换钱了……赶场不是看场,不是玩场,赶场重在那个赶字,赶季节,赶农事,赶心事。
乡场上要赶的地方很多,但总有几处是必须要赶的——
铁匠铺。熊熊的炉火,厚厚的铁墩,四溅的铁花,这里是村庄农具的“4S店”。在这里,乡民与火对话,与铁对话,给乡村的诗行淬火。
我们最爱用“火热的生活”描绘乡村,这种火热有太阳的温度,有大地的厚度,有庄稼的香度,更有铁匠铺的热度。
今天,我们走进老家的乡场,铁匠铺还在,炉火已熄,铁墩还在,铁花不再飞溅。今天的乡村,耕田有耕耘机,收割有收割机,乡村的锄头、镰刀已经成为乡村墙上的摆设和乡村最后的符号。
邮政所还在,不管时代的洪流如何滚滚向前,邮政所依然是永远的绿色,那是庄稼的颜色。在乡场,乡亲们更想通过邮政所的绿色去关注远方亲人庄稼的绿色。
当年邮政所大门旁边,总有一块小黑板,写满了一张张贴着名字的字条。找到自己的名字,就能从邮递员手中取回远方的书信或者汇款单,那是乡村看得最远的窗口。
如今,有了电话,有了手机,有了微信,小黑板上的字条越来越少,邮政所里多了一扇叫邮政银行的窗口。
饭馆一下多起来。不算周围乡村的农家乐、乡村民宿,单是乡场上现在就有5家饭店,吃饭喝酒已经不再是我们的牵挂。当年我离开老家读师范之前,乡场上只有一家饭馆——国营桥亭饭店,那是乡亲们到乡场吃饭喝酒的唯一去处。
饭店旁边是食品站。我很佩服当年给这些单位取名的人,食品站在老家人心目中就两个功能:买肉和卖猪。能够站在柜台边看肉的人多,买肉的人少,因为那些肉不只需要钱,还需要肉票。乡亲们在土地上刨食,即便能挤出钱来,谁手中又有那肉票呢?所以食品站摆着的肉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童话。
好在今天肉真成了我们最普通最日常的食品,这也算是故乡人命名一个单位的前瞻性吧。
我们在食品站买不了肉,只能在食品站卖猪——家里喂来过年的猪,有一半边肉要交食品站,不管交的是硬边还是软边,那真正是心头肉。为让猪增加几斤重量,大人们头天晚上就会给猪准备好食物,大半夜还起来给猪喂食,等猪肚子吃得滚圆,就绑了送食品站。
食品站的人看着门前排着长队的肥猪,看着滚圆的猪肚子,故意迟迟不开大门,就算开了,那过秤的动作也会故意慢一些,让那些猪不停地拉屎拉尿。
乡村的日子是散漫的,时间是缓慢的,庄稼人的生活是散漫的,但在食品站大院内的土坝上,庄稼人的心情是焦躁的,是急迫的,这种漫长的等待造成的失望和阴影,会像一粒忧伤的尘埃,落在故乡人的心上。
现在食品站关门啦,墙倒众人推,那里长出一片猪草。
食品站往上走,是入场的小路。就在要翻过山坡的地方,有一片槐花树林,供销社就建在那里。
在乡场上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要是还有那么几个钱,有那么一点好心情,供销社是回家必须去的地方。供销社选址那里,也是有心思的,乡场散场,过了这片槐花林,真的就没有这个店了。
供销社的房子还在,还是草绿的门窗,里面开着小超市。供销社的企业改制后,房子一直空在那里,在供销社干过多年搬运工的徐启伦从银行贷了款,买下了房子。
徐启伦常常端着一个大搪瓷茶缸,躺在槐花树下喝着茶,槐花初开,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给了草绿色的房子一个雪花般的背景。
已经有一条公路从另外的方向通向供销社,乡场上开着很多的超市,它们的职能和当年的供销社没有区别。当年你要什么商品,呼喊售货员,他们给你拿;现在是自己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想要什么自己拿。
徐启伦依然请着好几个搬运工给自己的超市搬货。下雨的日子,摆上酒,和几个搬运工喝着酒,唱着背二歌……
走过槐花林,翻过小山坡,前边就是回家的路。
我永远记得住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