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何老师，你开奶茶店了呀！”

　　“何老师，何老师，我去买了两大杯！”

　　“何老师，何老师，可不可以找你打折啊！”

　　一到教学楼，一群学生团团把我围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还夹杂着笑声闹声。

　　被他们吵昏了，好半天，我才终于捋清楚，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商业中心开了一家“琛哥奶茶店”，周末去过那里的孩子看到店名，天然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跑过去用自己本来预备着干各种大事的钱去买奶茶。更有甚者，迅速奔走呼号，打着“何老师开店必然要去捧场”的旗号，堂而皇之找爸爸妈妈要银子去消费，然后继续用这个借口品咂了一杯平时被严禁入口的奶茶。

　　反正，在他们的认知里，敢用“琛哥”命名的店，必须是何老师自己的店。原因很简单，何老师就是琛哥，琛哥就是何老师！

　　然而我必须反驳。我并不是孩子们津津乐道点赞的跨界奇才，我就是一个只想认真教着书，用心爱着他们的老师。可当学生看到我一本正经的否定后，居然集体失望继而转为小小的愤怒。

　　“何老师，那个奶茶一点儿不好喝！”

　　“何老师，凭什么那个老板要用你的名字？”

　　“何老师，我们要去告他侵权！”

　　刚刚还觉得喝“琛哥”奶茶是无上的享受，这会儿一脸嫌弃鄙视避之唯恐不及的“小人儿”们是多么义愤填膺，甚至谋划着去群起而攻之。

　　我生怕他们要像我平时教导的那样去做“行动的巨人”，真的去奶茶店兴师问罪，赶紧安抚，告诉这群可爱的学生，和何老师同名的人越来越多，况且大家都喜欢用“哥”来表示响亮的霸气，别人老板还是和我有缘分的人呢。

　　“小人儿”们果然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渐渐罢了。上课铃一响，也便把去奶茶店找所谓假“琛哥”算账一事抛到九霄云外。

　　倒是我，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挑个周末去了一趟附近的商业中心。进大门走个十几步就找到孩子们描述的奶茶店。

　　“琛哥”两个字闪着五彩的光，果然醒目。店名旁边围绕着“九龙”“旺角”这些我们在港剧中看到的地名。我不禁笑了，我当真是和这家奶茶店有缘呢。学生以为老板盗用了我才能用的霸气名字，我呢，想起的却是一段有趣的往事。

　　“琛哥”本就不是今天大家唤我这般表示尊重的外号，“琛哥”原来只是一个表示“危险”来临的暗号。

　　十几年前我接手了一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班。这个班的孩子聪明活泼有创造力让人欢喜，但是班里同时也聚集了附近几所小学最调皮的学生，让人头疼。

　　他们中午在教室打扑克，输家脸上贴满纸条，赢家还在吵吵嚷嚷，都没有发现怒不可遏的我已经在他们身后站了半天。才被“收拾”没多久的“牌友”，又故意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到班上最老实的女生桌子里，女生打开书，被啃食残渣的密密麻麻的蚂蚁惊得尖叫。英语老师说“A”这个字母的音调有些上扬，他们就学老师，并且故意把尾音拖长还拐几个弯，课堂上空都弥漫着各种阴阳怪气。

　　凡此种种，每天都在教室里上演，故事的内容是永远一致的恶作剧。

　　我便比以前更加“凶悍”，使出了杀手锏：调皮鬼们都是体育爱好者，我就在他们“哀求”要出去活动的时候，让他们静坐修炼，对他们的“苦情表演”无动于衷；在别的班搞篮球联谊赛时，按兵不动，对他们的蠢蠢欲动毫不动容。

　　他们当然知道要让我欣然同意，太简单，只要不搞怪添乱就万事皆安。为了“远大的理想”，他们终于不敢再造次，班上总算有点儿河清海晏的大好局面。

　　但是，躁动的心不可能因为我的“大棒”就长久蛰伏，于是背着我零敲碎打就成了他们的小小乐趣。但是我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成为他们搞怪最大的难题，“被我抓个现行”就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惨烈局面。

　　集思广益，势在必行。那个时候，有一部警匪片《无间道》盛极一时。其中曾志伟扮演的“琛哥”是个大哥，霸气毒辣。

　　几个调皮鬼觉得我的神出鬼没简直和这个“琛哥”有得一比。一个说以后悄悄就喊何老师“琛哥”，简单明了，又恰如其分。另一个说这个称呼好，打掩护时还有隐蔽性，说何老师坏话时还有模糊性。

　　然后，从这天起这个集聚着一干小子怨气的外号——“琛哥”便横空出世了。

　　这天后，他们一撮人在教室里大闹天宫，就留一个人在教室门口放哨。远远瞧见我来了，放哨的就压低嗓音喊：“琛哥来了——”

　　在我大步走到门口时，就会惊讶地发现，教室里安静得连他们沉重的呼吸都听得见。

　　偶尔，我似乎也听到过什么“哥”，但直到他们毕业，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雅号”，而且在同学中还叫得这么响亮。

　　学生总是习惯下一届向上一届打听一些隐秘的故事。然后我的这个外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传到了我的下一届学生中。不过调皮鬼们没有告诉学弟学妹们外号的真实演绎，我后来的学生都觉得这个称呼显示的是学长们对我的“膜拜”。

　　好多年之后，调皮鬼们长大了回来看我，告诉了我“琛哥”的内幕。不过，他们对我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还自豪地表示，之前他们取外号是因为怨气，之后继续喊琛哥是因为敬佩，言语间还骄傲于曾经的别出心裁。

　　再后来，喊我“琛哥”的人越来越多，关于“琛哥”的各种传说也越来越多。

　　不过，我越来越不像“大哥”那样“心狠手辣”，管理学生依然严格雷厉风行，却多了几分豁达大度和细腻缜密。

　　“琛哥，怎么才能做到让学生又敬又爱？”

　　“琛哥，如何和内向的学生沟通？”

　　“琛哥，金牌班主任修炼的关键是？”

　　后来，经常有年轻老师问我做好班主任的秘籍。我还真的想送给他们一本我计划中的书：告诉他们我在成为“琛哥”之前的认真投入，积极热情，但是过于凌厉不能游刃有余；在成为“琛哥”之后的努力奋进，融会变通，开始柔和沉稳能做到张弛有度。没有一板一眼一招制胜的法宝，只分享自己经历过的大小故事。

　　我想他们终究会明白，做老师是一条没有捷径的路，只有自己陪着学生慢慢走着，看着，聊着，就一定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传说。

　　（作者系南渝中学副校长，重庆市语文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