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先生尹老师师者如光 桃李成蹊琛哥传说
第016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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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先生
尹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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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09 月 09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尹老师

罗伟章

  在大学校园,若高年级同学在传颂着某位老师,证明这老师或有学问之美,或有个性之美,或二美兼具。重庆师范大学的尹从华老师就是被传颂的人。

  那时候,我们跟中文系高年级同学住同一楼层,闲时相聚,话题散淡,但很多时候,会说到老师。尹老师是被提及最多的人之一,说他讲课激情飞扬,而且能背《子夜》。背功了得的老师,我们已见识过一个了,是董味甘老师,《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每个标点他都记得,讲课不拿课本,不拿教案,只在风衣口袋里揣着几支粉笔进来。长篇通讯能背,已令人叹服,还有能背《子夜》的?

  终于等到尹老师为我们上课了。我深深地记得,那天,午觉后的第一节课,就是尹老师的。

  去教室是段艰难的路,过了宿舍区,还要过一个篮球场,毒热的天,阳光沸腾,身上的汗水也沸腾,可不管男生女生,都迈着快步朝教室赶。我提前九分钟到,但讲台上面,已有个敦实的老者,在那里奋力摇着扇子。

  从这天起,我们就接受尹老师的现代文学教育。

  是的,激情飞扬。尹老师的激情不在动作,而在言辞和声音,他会把某些句子,不是说出来,是咬碎了,见血见肉地摊给你看,与此同时,炯炯的目光,从眼镜后面破壁而出,射向满场。

  他不是在讲课,他是在欣赏,是在沉醉,并引领他的学生跟他一起欣赏,一起沉醉。这是最动人的讲课方式,先向内,再向外,如此,向外的,就有了内在的体温和刻骨的体悟。

  难怪,凡听过尹老师课的学生,都会将其视为一生的珍藏。2015年4月,我去三星堆,碰到刚从三星堆博物馆副馆长退下来的师兄陈修元,中午吃饭时,他首先回顾的,就是尹老师的课堂。

  尹老师的确给我们长达几分钟背诵过《子夜》片段,但是否能背全本,没敢去问他。只是,作为学生,就受到影响了。我当时想,巴金能背《神曲》,茅盾能背《红楼梦》,而教我的老师,又能背茅盾的《子夜》,我可不可以也背一部大书?

  背诵,真是相当有效的文学教育,背了,就等于吃了,吃下去慢慢消化,人就长了筋骨,就有了审美的坐标和自觉。当时手边刚好有《神曲》,那我也像巴金一样背《神曲》吧。费尽力气,才背了个《地狱篇》,由此知道了老师和前辈们的苦功和厉害。他们背了,就一直记得,而我,背下的也早忘了,只记得开头:“就在人生旅程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

  大学毕业,我第一次联系尹老师,是整整二十年后。我想写一部与重庆有关的小说,是重庆旧事,是抗战时期那代知识分子的事,我知道尹老师当年就读于中央政治学校,校址在南温泉,就想跟他摆点龙门阵。

  那是2009年11月22日,约定下午三点钟见面。陪同我去的,是重师历史系毕业的李波,李波要了车,但司机有事误了些时间,到尹老师住处,就快到三点半了。

  尹老师那时候住在校园内临河的第二十四幢楼,他站在楼外的马路上,已等了半个多钟头。天冷,他揣着手,但一动不动,望向我们的来路。那一刻,愧疚和崇敬顿生。而尹老师毫无愠色,声气朗朗,说等一会儿有啥关系。

  这给了我很深的教育。知识分子的风采和品格,正是在这些细节上,哪是我们能比的。

  尹老师的房子大约六十来个平方米,彻底地素面朝天,黑色皮沙发,表皮脱落殆尽,破旧不堪,靠窗的木桌上,放着老式茶瓶和搪瓷缸,搪瓷也掉光了。

  如此的简朴,却又是那般的富饶——尹老师声若洪钟,讲述着当年日机如何轰炸,师生如何无所畏惧,弦歌不绝。日机把校园炸出个大坑,就干脆挖个荷塘,到第二年,荷叶田田,莲子清清。长时间没肉吃,就在地上画一桌酒肉,大家围坐,“饱餐一顿”。饭里有稗子、砂子、石子、老鼠屎……就给它一个秀色可餐的命名“八宝饭”。

  生活艰苦,营养不良,得肺病的多,但大家都挑灯夜读,以图报国。尹老师读法政系,法学之外,很重视中国传统文化,有门课叫《经世文综》,从《尚书》一直选到孙中山的《上李鸿章书》。为了睁眼看世界,学校要求主修一门外语,还得选修一门。尹老师主修英语,却选修了两门——德语和日语。想必,他选这两门课,是有所考虑的:中国和世界,受着法西斯的蹂躏,当务之急,便是了解法西斯,看他们是怎样强大起来的,又是怎样走上了侵略的路。

  我们摆谈的过程中,尹老师时不时冒出一句英文。他在网上跟人聊天,不仅跟中国朋友聊,还切换语言,跟热爱中国文化的外国朋友聊,并因此开阔和更新自己的观念和视野。

  从不停止学习,永远葆有纯真,始终与时俱进,既是尹老师对“知识分子”这一概念的诠释,在我看来,也是他长寿的秘诀。

  除了教书,尹老师还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他们这代知识分子,不仅在教育界发生影响,还在国家民族的政治生活中发生影响。这种使命感和未来意识,也是我们不能比的。这是大处,小处同样令人感佩,像前面说到的尹老师的守时和包容。此外,我还知道董味甘老师,董师母生病,行动不便,就常见董老师推着夫人在校园里转,他住在三楼,到八九十岁,还一天几次把轮椅搬上搬下。

  自从联系上,尹老师就常常关心我,鼓励我,说我是老师的“骄傲”。我知道自己受之有愧,但我更愿意把老师的鼓励化为动力。

  尹老师之外,我还记得,毕业不久,我写信请教黄良老师一个文艺理论方面的问题,黄老师回了好几页。彭斯远老师给我当时的工作地达州一个诗人带信,让他关照我。

  周晓风老师教我们当代文学,张家恕老师教我们写作,我跟他们的联系也相对多些,他们鼓励我就是经常性的。周老师为我一部长篇小说写评论,在《当代文坛》和《文学报》发表;张老师撰文,支持我编辑的刊物。还有李敬敏老师,也是我毕业不久,来信鼓励我考研。此等情状,难以尽述。

  学生和老师之间,哪怕不联系,也会有一种神秘的连结,常常是,正读书或写作,老师的身影就会跳出来:戴少瑶老师的知性,黄中模老师的干练,熊笃老师的严厉,吴向北老师的热心,蒋洛平老师的低调……就会来到面前,成为温暖和照耀。

  如果想知道老师的近况又盲于联系方式,我通常的做法,是问同窗好友孙肇伦,他几乎都知道,因为关心。

  时值尹老师百岁华诞,在这个圆月之夜,学生送上的礼物,是祝敬爱的尹老师再活一个世纪!

  (作者系四川省天府文化领军人才,中宣部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四川文学》杂志社社长、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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