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到仁寿多年前路远弯绕,要用半天时间才能抵达,现在不过一个小时。
仁寿曾为南宋隆州治所,元初废止。仁寿此名,始于隋开皇十六年。这个名字大致出自孔子《论语》“仁者寿”之言。“仁”“寿”,既是对人修身的要求,也是道德规范,其中体现的,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精粹,也是人在俗世之中的自我修为与美好祈愿。
我由成都出发,沿途平原和丘陵紧密相连,高低之间,车行安然。
至仁寿境内,看到的山虽然都不高,但其上层叠连绵,气势巍然;其中水流也不算多,但都清亮至极,且无声无息。
仁寿县城之中也是一派都市景象,街道规整,纵横有序,各色人等在其中忙碌或闲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其中最生动的,或微笑或沉肃或悠闲或仓促,我以为,这才是多彩的现实生活。
与几位朋友午餐时,聊起仁寿历史往事,不朽人物,不由慨叹蜀地古来人杰地灵,自然奇异,人文丰富。
蓦然在《仁寿县志》上看到,1949年12月1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曾由仁寿东南方向的哨楼村及周边几个村子穿过,进驻仁寿县城,其中有王近山等人的名字。虽然只有几行字,但还是令人怦然心动。脑子里不由出现铿锵的步伐,整齐的队列,秋毫无犯地穿村过镇的威武景象。
我也是军人出身,多年的军旅生活,使得身心当中总有一种英雄情怀与济世梦想。对先辈军人之非凡事迹,我向来心怀敬仰,转业到地方这些年,几乎每到一处都会翻看当地县志及相关资料,发现有关人民解放军的记载,便会莫名激动。名将的作为与赫赫功绩,最能鼓舞人心。
哨楼村也赫赫有名,其先民多为明清时期由两湖、浙江等地迁徙而来,其中最大的家族有辜、李等数家。其名,因清代咸丰年间这一带匪患猖獗,村民自发在狮子坳的山头上建立民团,设立哨楼,并组织操练而得名。
公路穿村过镇,一路沟坎蜿蜒。即便是很小的村子,也都是楼房参差,翠绿环绕,院内屋后,青竹丛生,给人一种强烈的挺拔、安适与静谧之感。其中不少橘子树上,悬挂着金黄的果实,犹如密集的钟锤。
哨楼村处在一道平坦的山坳里,两边的山岭低缓,龙走蛇行,其上植被丰密,有玉兰树也有黄葛树,更多的荆棘和杂草混迹其中,遮住了土地的本来颜色。多处坝子上,赫然可见不少冷库、加工厂房,还有一些可供大人孩童休闲娱乐的设施设备。
没想到,这距离县城16公里的哨楼村,现代气息如此浓郁,心中不由欣喜。与哨楼村结对帮扶的眉山万象产业园负责人说,哨楼村农业种植基础本来就好,青花椒、玉米、大豆、柑橘、枇杷等质地较其他地方更好,产量也很高,已经销往川内外。近些年来,有不少乡贤也回到哨楼村,发展了生物质颗粒燃料、肉牛养殖等多种产业,村民收入逐年显著提升。
沿着颇为宽敞的乡道缓行,蒙蒙细雨如针线,连接天地,也连接古今。
我没想到,这哨楼村竟然还建有村史馆,而且新颖、大方,其中陈列的内容也颇为丰富厚重,既有本村的历史、著名人物事迹也有工艺传承、农耕器具等等,巧妙地串联起了哨楼村千余年来的人文历史。
我感到惊奇的是,仅仅这个哨楼村,历史上竟然出现了30多位举人、进士和武秀才。其中的李春旺《明史》有传,其为给事中时,曾弹劾权臣周延儒。明朝风雨飘摇,李春旺等人曾试图挽救,献计献策,却不被采纳,最终抱憾而死。如此忠君爱国之臣子,其品质令人敬仰。对于他的故乡哨楼村来说,这是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分量。
哨楼村周边,有几处宋代摩崖石刻,多以各种形态佛像、佛龛形式留存。村子当中,有数座神道碑与贞烈牌坊,至今巍然屹立,在风雨之中昭示岁月的久远和厚重。
这样的一个村子,文化积淀竟然如此深厚,几乎每一代都有忠孝节烈之人,或为国为民大义凛然,或坚守品格清洁自好。
由此,我坚定地以为,大地的每一处都是丰盈的,灵气四溢和精神饱满的。在漫长的时间中,一代代的人们所创造的和留存于世的,对后人既是教育和警醒,也是恪守与传承。
不管在怎样的历史时期,大地之上,总有那么多杰出的人物,以个人之力、德行、功绩,给予更多人以恩泽、唤醒和启发,使得我们的家国,时时处处都体现出了一种丰饶与丰厚的力量。
这村子里有一户李姓人家,祖辈都喜欢泥塑艺术。以匠心为自然万物塑像,为万千生民留影,既是艺术创作,也是深层的生活和精神体验。
展馆内陈列的泥塑作品,让人感受到一种来自大地的淳朴气息,还有一种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艺术力量。
在很多时候,艺术创作本质上就是向大自然学习和致敬,就是不断地与大地、人民发生深刻的联系,诚如杜甫诗句所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不知不觉之间,暮色降临,细雨尚未停歇,湿人头皮,夜色缓慢升起之时,哨楼村的人们纷纷点亮大地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