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人说,所有写在羊皮纸上的文字都是为了还原历史。那么,刻在文物上的文字呢?那些刻在甲骨、青铜器、简牍、帛书上的文字,又能为我们还原一段怎样的历史?是更精准?还是更迷惑?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还是在时间的洪流中默默地坚持真相?
一个名为林屋公子的网友,写了一本《文物里的早期中国》来回应这个疑问。他以侦探的视角,从多种有字文物中寻找上古及先秦传说所遗留的痕迹,试图通过一件文物解读它背后的政治制度、思想潮流和历史变化。
这或许是一种雄心勃勃的尝试。
从一般的规律而言,年代越近,历史的本来面目肯定就越清晰,特别到了文字书写已经覆盖了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时代,不同资料互为印证,兼听则明。但早期中国却不是这样,史料本来就缺乏,解读的方式也多种多样,甚至一谬千里的情形也不罕见,惟其如此,出土文物的地位尤为重要。因为这些文物往往用于祭祀、祝祷等大型活动,本身就传达了很多信息,诉说了一段完整的故事。根据对这些实体文物的考据,再借助古籍及近现代学者的研究成果来还原真相,确实是一种逻辑自洽的考古方式。这种以文物解读文献的方法,使得许多模糊不清的历史事件的确得到了一种“看上去很清晰”的呈现。《文物里的早期中国》一书通过郭店楚简、清华简、吴钩越剑、马王堆帛书、三星堆铜人等具有代表性的34件出土文物,重新解读了汉代之前我们认为熟知的神话与“信史”,得到了一些与传统认知不一样的结论。
比如第3章,从陈侯因齐敦推断出黄帝的由来,就是本书呈现出来的一种典型的路径。作者从陈侯因齐敦上的铭文“绍緟高祖黄帝”入手,梳理了黄帝的字义与来源。在商代开始寻找黄帝的痕迹,但在《诗经·商颂·玄鸟》和《大雅·民生》这两段分别讲商周人族源的史诗中,均未找到黄帝的痕迹。作者继续往后寻找,在《史记·封禅书》和《五帝本纪》中关于五帝源起的回溯中,最终定位到黄帝的概念大约形成在战国时代。在这个过程中,作者指出,黄帝的形象被按照共同的文化心理需要进行了塑造。在华夏国家与民族形成的过程中,华夏民族从形成之时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因此,黄帝的由来并非单一的血统传承,而是文化的传承。
又如第25章中,作者从吴王夫差盉入手探究西施范蠡的传说。千古以来,西施和范蠡这对恋爱组合被视为是“神仙眷侣”的代表,他们泛舟太湖的情景象征着功成之后对权力的摈弃,从而实现了自身的自由。但作者却指出,在历史的真相中,西施和范蠡的故事可能并非如此美好。
首先西施和范蠡可能就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在真实历史中查无实据。其次,即使有这对人,他们也很可能并没有归隐,根据各种史料推断,如贾谊的《新书·耳痹》中记载,越王勾践灭吴后,将帮助他灭吴的几位功臣都杀掉,范蠡是被投到五湖(即太湖)中淹死的。西施的结局和范蠡也同出一辙,被扔到水中淹死。回到吴王夫差盉这件器物,其肩部有12个字的铭文,题刻道:“吾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有学者认为,这句铭文可能是用于赠送给吴王夫差的又一位来自民间的妃子,而此女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西施。这几乎是有关西施是否真实存在的唯一证据文物。在我看来,浙江那些承载西施与范蠡传说的各类古迹并非牵强附会,因为这是文化的力量,代表着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对历史的一种再创作。
当然,作者的这种尝试也多少带有“民间科学”的色彩,他的著作还不能算作严肃的考古学术著作。比如,作者在论述某些问题时过于依赖考古发掘的文物,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证据,这多少是一种“概念先行”。同时,作者太想证明文物和历史的关联性,有时会陷入一种“为了证明而证明”的循环中去,但真实历史的发生可能就是混沌的,也许就是蝴蝶挥舞了一下翅膀导致一个时代的崩塌或者诞生。另外,书中对某些历史事件的解读也存在一定的主观性,为了观点的流畅而只截取某一方面的证据。不过作者自己也说,《文物里的早期中国》只是一本从先秦秦汉文物中读上古史的“小册子”。既然是“小册子”,那就不用当信史看待,作为一部消遣类的科普读物,作者将考古研究与轻松的叙述风格相结合,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既能感受到学术的魅力,又能享受到“爽文”的阅读体验,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考古“民科”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