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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2011—2014)《生命册》,是作家李佩甫2012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生命册》是其继《羊的门》《城的灯》之后,“平原三部曲”的收官之作。这是一部自省书,也是一个人五十年的心灵史。这部作品追溯了城市和乡村时代变迁的轨迹,书写出当代中国大地上那些破败的人生和残存的信念。在时代与土地的变迁中,人的精神产生裂变,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在这些无奈和悲凉中,在各种异化的人生轨迹中,又蕴藏着一个个生命的真谛。 |
故土难离,精神漂泊;时代孤儿,挣扎人生。
人这一辈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某个原点,沿着地理和精神的两条线,走向高远处。不论是到世界去,还是构建精神家园,对很多人来说,走得再远,想得再深,还是绕不出一个村庄。
于是,也就有了“回不去的故乡,融不进的城市”。当故乡装不下肉身,当他乡容不下灵魂,人的生存状态,就一定会漂泊无依、颠沛流离、无所适从。
“我是一粒种子。我把自己移栽进了城市。”这是李佩甫小说《生命册》开篇的第一句话。原本生长于乡土的种子,栽进了钢筋混凝土的都市丛林,往往很难生根发芽,更难长成参天大树。因为“人与环境”的生存联系和“植物与土壤”之间的关系,有着极大相似性。当一个人难以挣脱乡土的羁绊,来到城市之后,也就很难拥有让生命自由呼吸的空间,让心灵得到雨露滋养,让生命变得生机勃勃。
离乡者对待故乡,既有守望情结,又有反叛精神;既有依恋不舍,又有抱怨憎恨。《生命册》就把目光更多聚焦在这样的乡村逃离者身上,来观照这种“背负着土地行走”的人生。
作为“平原三部曲”收官之作,《生命册》是继《羊的门》《城的灯》之后,李佩甫写出的一部优秀世相小说。在“乡村—城市”之间,李佩甫随时调动场景转换,来展现农村“熟人社会”和城市“陌生人社会”的人间百态,来展示城市化进程给离乡漂泊者带来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
这部小说的叙事结构,被称为“分叉式树状结构”。“我”作为叙事主角,是树干。通过“我”的记忆,延展出一个个故事。作为枝丫,故事中的细节则如同枝条叶片。由此,枝干分明,彼此连通,繁茂生动。这种大故事套小故事的手法,以及以第一人称作为视角,让这部小说诸多情节既独立又连贯,让作者拥有表达观点情绪的更大空间。由此,这部小说显得既宏大又细密,既厚重又灵动。
小说中的主人公“我”,大名叫吴志鹏,是个孤儿,从小由老姑父抱着,一家一家寻奶喝。村口、场院等乡村坐标,都是各家女人给“我”喂奶的场所。“我”吃着百家饭长大,被视为一只饥饿年代“吃遍全村的蝗虫”,在村里“劣迹斑斑”。因此,也被村里人选为推荐上大学的对象,以此来甩掉累赘。
“我”读了研究生,满怀着扎根城市的梦想,想把自己的生命移栽进城市的新土壤,从而拥有体面的人生。然而,村里各种要办的事儿,都通过老姑父的“指示性字条”,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次,还以幼童时期的“给口奶吃”和老姑父手写的“见字如面”,来作为“记忆引线”,进行道德捆绑。
一边是苦涩的乡村记忆,一边是沉重的责任回报,离乡者的人生路,又苦又长,时常迷茫,找不到定位和归属。正如小说中这样描述:“有时候,我又觉得我是一个楔子,强行嵌进城市里的一只柳木楔子。虽然我满身是芽儿,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水泥地上扎下根来,长成一棵树。因为,家乡父老还等着植下的阴凉呢。”
“背着土地行走”,就是如此沉重,如此无奈。《生命册》中故事发生年代,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几乎跨越了半个世纪。可以说,李佩甫就是在呈现一部跨越历史时空的“年代剧”,就是在展示一幅小人物在乡村和城市之间挣扎的“浮世绘”。因为历史禁锢,因为人性残忍,因为精神迷失,很多人都活在社会夹缝里,成为时代孤儿、
虫嫂,应如鲁迅笔下“祥林嫂”一样,成为被人们普遍记忆的底层女性文学形象。虫嫂个子矮小,只能嫁给失去劳动能力的残腿人老拐。这个女人虽然很机灵,也很勤劳,但在那个特殊年代,光靠她一个挣工分,很难把三个孩子养大。“一屋嘴,怎么办,也只有偷了。”因为偷盗,虫嫂被各种手握权力的男人玩弄。后来,为了家人吃食,她甚至主动跟男人“鬼混”。
后来虫嫂被游街批斗,差点被村里女人们折磨死。不仅村民侮辱她,丈夫老拐也嫌弃她,连孩子都不喊她“妈”。但,哪怕刚遭受过羞辱和殴打,她仍然选择去偷,把好吃的给家人,自己只吃又硬又苦的。当孩子被人欺负,她如同母狼,为护犊发出惊人怒吼。
后来,虫嫂只能卖血给丈夫看病,卖血来贴补孩子上学。终于熬到改革开放年代,随着最小的女儿到县城上中学,虫嫂离开了令她受辱蒙羞的村庄,到县城收破烂。为了不给子女丢人,她送钱送粮,只能定时定点进行“地下交接”。长子工作后,依然不认她这个母亲,从没让她进过家门。她把三个子女都送上大学,都有了工作,自己也老了、病了。原本指望能得到三个儿女轮流照顾,然而,三九寒冬还是被晾在门外。这个孤独的离乡女人,只能回到来时的村庄。
虫嫂的复活与救赎,勤劳和善良,释放出母性的勇敢与伟大,也赢得乡邻的尊重。虫嫂黯然死后,村民们给她办了隆重的丧事。听闻虫嫂有存款,儿女们急忙赶来,被村民阻挡在村外。这,是乡村庄严的态度。
在《生命册》中,每一次离乡和归来,是一种情感碰撞和价值取舍。比如,下放到村里改造的杜秋月,与寡妇刘玉翠组成家庭,过着卑微人生。后来,杜秋月平反,用欺骗手段和刘玉翠离了婚,到城市开始新生活。刘玉翠如影随形,百般纠缠,让杜秋月丢了工作。在长期追踪杜秋月的过程中,刘玉翠看清城市面目,听懂了城市隐秘心跳,扎根下来当了老板,和杜秋月完成强弱身份的轮换。
离乡者的荒诞人生,映照出小人物的人生步伐只有和时代列车同频共振,才可能行稳致远。反之,如果灵魂跟不上脚步,就很容易掉进现实的黑洞之中。比如,豪爽侠义的“骆驼”因为人生太“抢”走上歧路,跳楼自杀;聪明能干的梁五方遭遇不公,成为上访专业户后,渐然异化为靠敲诈勒索为生的流氓;“爱惜羽毛”的高官范家福和主持人夏小羽,最终还是被卷进权钱交易的漩涡;在城市做了风尘女子有了原始资本积累的蔡苇香,返乡开了公司带领村民致富,为洗净心灵污垢,连姓名都改为“蔡思凡”……这些人物的命运起伏,都谙合《生命册》扉页上泰戈尔的诗句:“旅客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边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若有人名字没有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到火湖里”,这是关于灵魂审判的一种说法。李佩甫的《生命册》是在记录生命的本质和价值。有的值得致敬,有的则应扔入火海。每个人的生命既是宽阔和深广的,也是复杂与危险的,关键是自己如何才能发掘出其中“埋藏的光耀”和“真正的洁白”。对此,小说在最后,也借“我”之口,如此真诚而坚定表达心志:“我真心期望着,我能为我的家乡,我的亲人们,找到一种……‘让筷子竖起来’的方法。如果我此生找不到,就让儿子或是孙子去找。”
这是忧思,也是期待;这是批判,也是重建。要让离乡者迎来真正具有价值的精神返乡,唯有树立信仰,找到更为适宜的生活方式。
生命册上,你将如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