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公历七八月间,烈日灼灼,大地生烟,今之人居于空调房内,尚无事不出门,但盼秋日早至。古之人无空调,炎蒸夏日,如何消暑?后人读其诗文,或可管窥一二,以学之且自娱。
今人夏日吃冰镇荔枝、西瓜、杨梅等为常事,古人亦有此习。明人邓云霄诗云:“何物能消暑,盘中绛雪甜。”荔枝皮红似绛,肉白如雪,多汁味甜,以冰敷之,恰如绛雪,啖之则暑气顿消。
西汉时原产西域的葡萄随着张骞出使而引入内地,夏日吃冰葡萄也遂成为大家贵族的消暑乐事。“风窗冰碗谁消暑。记百颗、堆盘处。”清陈维崧在《青玉案·夏日怀燕市葡萄》中所记画面,想必自汉时已不鲜见。
只是荔枝产岭南,葡萄产西北,皆属难得之物,时人所啖者多为杨梅、瓜李等寻常物。“竹风荷雨来消暑,玉李冰瓜可疗饥。”冰镇的瓜李疗饥自然不可靠,但用来消暑却是极佳的;凡吃过冰镇杨梅的人,对“夜深一口红霞嚼,凉沁华池香唾”的滋味定也念念不忘。
只是,饮冰虽消夏,但古人制冰、贮冰之难,于上青天无异,所费之资又巨,能啖冰镇荔枝、葡萄、杨梅、瓜李以消暑者,不是高官,即是巨贾,普通士大夫阶层已不能为,更遑论市井百姓。
冰饮既不可得,那寻常人家如何消夏呢?
宋诗僧释保暹《石席》诗云:“坐来消暑气,睡去入秋乡。”树下一方青石,绿荫洒落覆盖,斜躺其上,不觉秋乡入梦;又“六月清凉绿树阴,竹床高卧涤烦襟”,村村皆见这样的景象。
记得我小时候,每至夏夜,家家必搬出竹床于户外,大人小孩皆卧于其上,上见繁星漫天,下看萤火飞舞,交相辉映,星河灿烂,不一会凉风渐起,鼾声四起,更显山河寂静。
白居易夏日有诗云“窗下有清风”,清陈祥士诗亦写“迎风坐柳池”,可见今天的人扇上喜题的“清风徐来”四字,自是有来处的。
听蝉亦可消暑?常人听蝉,是“长日蝉声噪”,清叶申芗听蝉,却听出山林清幽意,其词《蝶恋花·蝉》云:“庭院阴浓消暑气。忽带蝉声,便有山林意。”南朝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亦与此意相类。
清缪松龄则昼起焚香、茗茶以消暑,他在《夏日偶成》中写道:“薰风昼起飏茶烟,消暑当窗拨倦眠。”唐李涉《题鹤林寺僧舍》所记“闲时煮茶落暑天”,大约就是此种消暑法。
除听蝉、茗茶外,闻香、赏月以消暑,也是文人雅士所好。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记夏日消暑:“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深夜阒静之时,荷香漏窗而来,满室幽幽,露水从竹叶上滑落,微响叮咚,宛若钟鸣;在这自然的幽微浩渺中,人被无限缩小,再褶皱的心,也会被这丝丝缕缕的荷香熨平。
待别过孟浩然,步行至宋代,则可邀杨万里赏月消暑。“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那迎风而来的微凉既然不是风,那会是什么呢?定是如水似霜的月色吧,这用手捧不起的月色,洒落在月下人的身上心里,竟让人沉醉了。在沉醉中,张若虚的海上明月奔过来,李白的床前明月奔过来,王维的松间明月奔过来……
在千个明月万个明月的光照里,暑气退却了,月下人也渐渐洇散入万物,成为竹,成为树,成为虫鸣,成为远处的青山,成为近处的流水。
心有常清静,无风自生凉。此时无须凉风习习,而暑气已荡然无存。
炎炎烈日,整日待在空调房内的我们,实在应该多向古人们学习,一日三省内心的杂乱,以一份清静心,好好享受这夏日的美和生活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