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印度泰戈尔齐名的黎巴嫩裔美国诗人纪伯伦(1883—1931),一生坎坷,足迹遍布亚欧美,在世仅48年却赠给世界文坛卓越的文学成就,成为阿拉伯文学的主要奠基者与20世纪阿拉伯新文学的开拓者之一。纪伯伦作品中先知般的智慧、极为丰富的想象、诗意凝练的文字、跳跃动感的节奏、独特的文体风格,均能让世界读者大为叹服且从中受益。纪伯伦以散文诗闻名于世,《先知》与《沙与沫》是其名篇,手头的这本《沙与沫:散文诗》(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1版,李唯中译),实际上是由《沙与沫》与《人子耶稣》合成《纪伯伦全集》中的一部。
读纪伯伦的《沙与沫》,要先从了解他散文诗的文体特征和理解这本书的书名开始。《沙与沫》最早由冰心译进国内,冰心同样也翻译过泰戈尔的诗,这对冰心创作的影响特别大,并先后创作了诗集《繁星》和《春水》。《繁星》一共有164首无标题小诗,其中第55首是这样写的:“成功的花/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这与泰戈尔的《飞鸟集》325首无标题小诗,以及纪伯伦“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的《沙与沫》中323首的形式如出一辙,形象而充满哲理意味。《沙与沫》的文体为散文诗,这是一种独特的现代诗体,并非散文与诗的合体,也不是散文的诗性表达。纪伯伦的《沙与沫》开篇写道:“在这沙滩上,我徜徉到永远,/徜徉在沙与沫之间。/涨潮时,海水会抹去我的脚印,/风会把水沫吹得很远很远,然而海和海滩会存在到永远。”这当然是常见意义上的诗,但也只是开头而已,后面绝大部分都是“赐我以静默,我便敢于用之征服黑夜。”“我的灵魂与肉体相爱并结亲时,我便有了再生。”一类独立成首的格言警句体,一如纪伯伦在《沙与沫》前言里说的“一捧沙”“一把沫”“心的碎屑”。
诗性意蕴是《沙与沫》意义生发的根本,形式是内容的一部分,是先导,所以读这本书首先要有诗的情怀与想象。毫无疑问,《沙与沫》的文字是轻柔的,是清奇与多彩的,也是意境高远与音乐感极强的,而且纪伯伦还是成就斐然的画家,很善于诗画融合,而恰恰这些都是诗的构成元素。而被誉为“先知”的纪伯伦,首先是以一个诗人身份被世界所公认,他在《诗与诗人》中对诗有过定义:“诗是有形的神圣灵魂,来自苏醒心灵的微笑,或者催人泪下的叹息。”可见,他也自命为诗人而非一个哲学家。说这些,是为了提醒读《沙与沫》时不能只感受到其中的哲理性,而让金沙般的诗性从眼光捕捉文字的间隙滑逸。所以不能将诗的形式狭隘化,诗更多时候是一种诗性情怀和内在意蕴,而非简单的分行。
当然我们不否认哲思性是《沙与沫》最显在的艺术特征。可以这么说,纪伯伦《沙与沫》中的323首,在诗性语言表达之下无不闪烁着智慧与哲理之光,都是能够渗入人类灵魂的一颗颗散碎沙粒,都是能够灵动飘飞的一个个彩沫。纪伯伦散文诗中的哲思如海、如潮,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内容十分博杂,但又可明显看出其中有着不同的分类。具体来看,《沙与沫》的主题内涵有宗教、生命、爱情、婚姻、子女、人性、哀乐、梦想、罪罚、善恶、理性、友谊、教育、艺术,甚至是宇宙。如上述博大深邃的哲理指向,都被形象化、寓言化、诗意地表现出来,并交织着灵魂的自我认知与对读者的谆谆劝谕,人的精神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得以陶冶、净化与升华。“人的想象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只有向往之心才能超越。”“诗是大量欢乐、痛苦和惊奇,外加少许词汇。”等等,例子无需多举,《沙与沫》就是一个形象哲理的万花筒,绚丽多彩而耀眼夺目。
纪伯伦是打通中西方文化的一座桥梁。他出生与终老在家乡黎巴嫩,在短暂的几十年人生旅程中,在黎巴嫩修道院启蒙,先后生活、求学与工作过的地方有波士顿、纽约、巴黎等著名城市,同时接受过中西方文化的洗礼。在他的散文诗里蕴含着诸多文化密码,所以读者从他的散文诗中会感受到一些神秘元素,比如说他在诗中不时出现的数字“7”,如果稍加了解,我们便清楚这个数字正是阿拉伯世界的幸运数字。如果再结合纪伯伦诗中的预言成分,我们就不难理解他被誉为“先知”“人之子”的原因,也由此可以想象他的文学被世人喜爱的程度。
最后谈谈《沙与沫》的读者对象问题。冰心曾表达过,年轻人喜欢泰戈尔,年纪大的才转向纪伯伦,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沙与沫》的思想的确深刻,其诗味也相当浓厚,但是不同年龄层面的读者,都能够从中读出不同的味道来,也将有着不同的收获。可以说,这部格言警句体散文诗,超越了时间、地域、民族、年龄、性别的诸多限制,其共情性可以满足不同心灵的精神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