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梁明玉，重庆人，艺术家，著名服装设计师。曾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服装主创设计师、2010年广州亚运会礼仪服装首席设计。2018年获时尚北京“时尚艺术终身成就奖”。现为西南大学纺织服装学院教授、重庆市服装设计师协会主席、重庆市服装设计与工程首席专家。

　　渝北区两港大道239号，服装艺术大师梁明玉的艺术庭院坐落于此。开阔的草坪上，小草正疯长。

　　7月8日，“大足石刻时尚设计暨西梁艺术作品展”在此开幕。这个展览是梁明玉用当代艺术与大足石刻展开的对话。在近距离感受千年艺术的光辉灿烂之前，几乎每个到访者，都会在步入那幢拙朴的水泥钢构玻璃房时，感受到一种别样气场——

　　一件造型奇特的装置艺术品赫然眼前，高达数米，主体材料为若干玻璃钢服装模特，其躯体和四肢经过重构、组装，形如一株参天大树。

　　“这就是之前给你提过的《TREE》，完成于今年初，是我献给2022年的礼物。”主人梁明玉告诉我，“《TREE》丰富了我利用废弃模特进行的系列创作。有朋友开玩笑，‘梁老师又在不务正业’，但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艺术表达。”

　　她伸手抚过泛着冷光的“树”身，眼神温柔，声音轻缓，却又透出某种笃定。

　　废弃模特有了“二次生命”

　　用废弃模特进行装置艺术创作，是梁明玉始于2020年的新尝试。她以一年一件的进度，陆续完成了《2020涅槃》《阿芙洛狄蒂Aphrodite的阅读》《TREE》三件作品。

　　“《2020涅槃》源于对疫情有感；《阿芙洛狄蒂Aphrodite的阅读》希望探讨碎片化的知识能否成为整体精神的支撑；《TREE》则象征生命之树。”

　　她翻出三件作品的照片，放大了局部让我细看。介绍它们时，她就像在聊自己的孩子。

　　之所以用废弃模特为创作材料，源于梁明玉对环保的持续思考。

　　“环保是世界性议题。北京冬奥会倡导的节能、环保理念深入人心，其实各行各业都该如此。比如服装业的废弃模特，它们由玻璃钢制成，无法降解，大量堆积，污染环境。这问题已困扰我多年，怎么办？几年尝试下来，我想我做到了，用创意赋予它们‘二次生命’。”

　　早在2010年，她首次大规模使用服装工业废弃面料，推出了以时装艺术为基础的装置作品《零库存》；2014年的《来自天边》，旨在探讨人与动物、与地球关系以及生物多样性；2016年的《再生牛仔》，则大声疾呼关注牛仔裤生产造成的全球污染。

　　“这些作品中，服装作为‘服装’的实用性被消解了，核心在于表现人类对青山绿水的向往，当年做出来，还惊到了不少人。”

　　她用软雕塑来定义这些明明是服装，却又不太具备日常穿着功能的非典型“服装”。“它们本质上是一种艺术语言，能够更生动传递我对生存状态的思考和表达。”

　　所有的思考和表达在2018年的《马赛马拉》得到进一步升华。她曾受邀赴非洲马赛马拉考察野保工作，内心受到极大震撼。以此为灵感，她征集到200多条牛仔裤为基础材料，1：1还原了一头非洲母象和它的幼仔形象。

　　这件彻底突破了“服装”的装置，在继续呼吁减少牛仔裤消费的同时，更强烈谴责了对野生动物的屠杀，强调保护生物多样性，为梁明玉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声誉。

　　在受邀亮相北京展览馆、英国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之后，如今它作为常规陈列回到了梁明玉艺术庭院。

　　“每晚关门前，我都会跟象妈妈一样和象宝宝说晚安。我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心疼它们，它们静静地立在这里，坚定了我以艺术介入环保的决心，给我以力量。”说这话时，梁明玉语气温柔，眼神笃定。

　　时装艺术的“叛逆者”

　　温柔地跟“大象”说晚安的梁明玉，与期待自己更有力量的梁明玉，哪个更接近自己？

　　“这还真没想过，但肯定都是真实的自我。我想我身上能找到中国女性皆有的美好特质，同时我似乎还有超过大多人的偏执——认定了应该去做的事情，一定用尽所有力气去坚持。”

　　《马赛马拉》的成功让她看到牛仔材料在环保的艺术表达方面存在的巨大可能。“这才是我心目中追求的艺术，打破了边界，集绘画、雕塑、服装、装置艺术于一体。”

　　大象代表陆地，那海洋呢？天空呢？她决定用牛仔材料继续探索，构建一个“生态三部曲”。如今，第二部曲《海洋》也快完成了。其主体呈现，是一头因海洋污染而变得血红的巨鲸。

　　耗费大量精力用艺术为生态环保鼓与呼，甚至旗帜鲜明地倡导减少服装生产、消费以促进可持续发展，是否意味着服装设计师出身的梁明玉，站到了时尚产业的对立面？

　　“曾经很多人不理解，说梁老师就该专注服装设计，为环保操心图个啥？并且还要大家少买牛仔裤，少买新衣服？这不是离了大谱？”她笑了笑，“大概这算我对时装艺术的‘叛逆’？我想如果这是‘叛逆’，更是一种艺术自觉，我在服装产业的根扎得越深，就越了解这个产业光鲜的背后其实也伤害着地球，我得站出来。”

　　她认为身份问题也值得谈谈。“人们说我是个成功的服装设计师，但我认为自己首先是艺术家，30多年前我出发时，就怀有艺术初心，要把每一件服装当成真正的艺术品去完成。机缘巧合让服装成了我重要的艺术语言，我从不为艺术探索设限。”

　　探索和思考引领着她来到了装置艺术的花园。“实用和美观只是服装的一个基础功能，更深层次的东西还在于艺术性和思想性。将服装这种日常用品进行观念性改造、重组，就能演绎出具有文化意蕴的综合展示艺术。我想我找对了密码。”

　　梁明玉说，自己“叛逆”的艺术实践，并非与时尚产业作对，而是深刻反思。“艺术家怎可只关注自身而不为人类命运发声？用作品去感染和启发世人，唯此，我们的艺术创作才有了被更多人‘看见’的价值。”

　　大旗要高举才能被看到

　　聊天中，梁明玉的先生牟群不时进屋添茶。

　　牟群是四川美术学院研究美术史的教授，也是最懂梁明玉的人。他见证了她从小学美术老师，到服装设计师，到当代艺术家的每一次蜕变。1992年，也正是在他和好友支持下，梁明玉个人服装艺术品发布会亮相北京，她因此成为首位在京举办大型个展的独立艺术家。这次展览上，70余家中外媒体聚焦，《南国魂》系列一炮打响。

　　“服装作品也是艺术？当时还有争议。但大部分观点认为，我是以服装为载体，综合了舞台、音乐、模特、纺织品等进行视觉、听觉的立体呈现，当然属于当代艺术范畴。”她说。

　　26年后，她与张肇达、王新元、吴海燕同获2018时尚北京“时尚艺术终身成就奖”，写下中国服装设计界“南张北王东吴西梁”的时代传奇。

　　挑剔的京城评论家们普遍对梁明玉评价很高，认为她的作品立足于中国传统，兼具国际视野，超越服装的时尚性，展现出深博的思想境界和人文观照。

　　来自西南重庆的梁明玉，凭什么能征服时尚中心的评论家们？牟群也有自己的看法，“梁老师的独立思考，坚持走中国设计自己的路子，用最传统的元素，就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她的成功就源自与众不同。”

　　是的，她一直那么与众不同，比如孜孜不倦地用艺术进行环保表达。这些“叛逆”的努力也被中国和世界看到了。

　　《马赛马拉》北京首展时，著名导演甲丁直言，“作品带给我的精神交流、人文情怀和表达，让我不仅看到了艺术家的境界，更感受到艺术家对世界、对社会极端负责的态度。”

　　邀请《马赛马拉》赴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展览的艺术批评家苏尼尔教授也说，“来自中国重庆的艺术家梁明玉，用作品讲述了野生动物生态的艰辛和生命的流动。作为一种强烈的视觉形式，在环保事业中促进了人们的行动和反思。”

　　2021年12月举办的“守望自然野保英雄会”上，梁明玉被授予“终身野保成就奖”，她很开心，但也惶恐自己做得还不够，“艺术家对社会是有责任的，说到底，我尊重艺术，敬畏自然，我把旗帜高高举起，才会有越来越多人看到并加入进来。这条路肯定辛苦，但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