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时,我总是觉得很有安全感。其原因来自于我的母亲。
母亲在医院工作,从小在医院长大的我,早就习惯了消毒水味。
我的童年,母亲总在医院忙碌,因留我一人在家无人看护,所以她上班就只好带着我。
如果以一个孩童的眼光去看待医院,这里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医院的人总是穿着白大褂,他们仿佛只有这一件衣服可以穿,一年四季如此。
这很单调,却也很有趣。手术室,两扇不锈钢的大门总是关闭着,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进进出出,病人家属在门外等候着。
我已经忘记了家属们等候的表情。手术室门外的等候区很小,凳子上总是坐满人。
一位穿白大褂的胖叔叔走出手术室,病人家属旋即围了过去,我也立刻去看他手里不锈钢盒子里的东西——一颗粘着血的亮晶晶的小石头,他说这是病人体内取出的胆结石。但我觉得这可能是那个人炼出的金丹,或者他就是一条龙,那是他的龙珠。不见得就不是好东西。
阳光那么和煦,风吹着楼顶的花园。花园锁着,没法进去玩,但是骨科医生办公室开着,风也吹进去,吹得里面骷髅骨架的双手轻轻摆动。
窗外一片明媚,所以骷髅骨架显得一点都不恐怖,反而很洁白,很和蔼。但我不知道它的性别,所以也不知道它到底是骷髅先生还是骷髅小姐。
母亲成天关在手术室,下午五点半,我很饿,拿着母亲给的两块钱去食堂买南瓜饼回来,再去开水房接热水,放凉了就可以喝。
护士阿姨觉得我喝白水太没有滋味了,于是,我和这位护士阿姨的儿子有的时候会喝到盐水,或者葡萄糖水。我和护士阿姨的儿子成了伙伴。
我们两个在医生办公室里写作业,一开始还学习一下,后来熟了,就开始大声说话,大叫大笑,跑跑跳跳起来。
七八岁的两个孩子,狗都嫌的年纪,在医生办公室学鸡叫,引来了当时的主任。于是,妈妈和护士阿姨都被罚了钱。回家路上,妈妈说,她被罚钱了,以后不许再乱叫。我默默点了点头。
医院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哭泣的地方,但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人在医院哭泣,尽是美好的回忆,因为日子太单纯。我记得烈日暴晒池塘,巨大的蜈蚣迅速爬动在花坛的边沿;记得暴雨砸在树叶上,屋外昏天黑的,内心却一片寂静,我不记得有人哭泣。
如果哪一天我总是一个人,我就会去骨科找骷髅先生,或者骷髅小姐。我会想念它,它看上去总是咧着嘴在笑,所以它是微笑的骷髅先生或小姐。
我走进骨科办公室,有一个医生在那里,他穿着白大褂,拿一个小锤子轻轻敲打另一个人的膝盖。敲了几次,那个人都没有反应,医生说膝盖有毛病了。这很奇怪,没有反应不是一件好事吗?后来我才明白那是膝跳反射测试,没反应就有问题。
我又看了一眼骷髅先生,或者小姐,它也在看着这一切,两个眼窝空空大大的。
母亲终于下班了,我就在这一次次与她一同回家中慢慢长大。
晚班的公交车一次次驶过熟悉的路线,车窗外树木漆黑,路灯橙黄地晕开一团,夏季夜晚每盏灯旁一圈都有蚊虫飞舞,雨季夜晚每盏路灯旁一圈都是密密匝匝的细雨如针。
童年就这样悄然过去,小伙伴也长大了,他小时候的模样像是老电视打上了雪花屏。骷髅先生或小姐在脑海中挥手向我告别,它们都退到了记忆的尘埃中。
童年时光却不褪色,在夏日的炎热与暴雨之下,平静如水的内心,长大之后很少再有这种体会,那是一种再也找不回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