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黄水坝，乍暖还寒。跟随友人黄有才走连乡。

　　翻岭越谷，拐进一个山窝，只见山脚一座孤立的村庄，屋顶飘着淡淡炊烟，有才指着山野说，你看，全是黄连棚。打望四周，遍布连棚与大山融为一体。靠近青瓦木屋，寻着叽里咕噜的人声，只见吊脚楼边连栅里一对老夫妇正在劳作。“爸爸、宝娘，扯黄连草吗？”干练的老夫应声钻出连棚，指了指连棚：“十几大块黄连，季节到了，活路一大堆，搞不赢。”见儿子领着客人，两老人热情地招呼进屋。

　　老黄家原本住山的北面，世代种连为生，不幸老伴早年病逝。随着新农村建设，日子一天天火红，于是经人介绍，在山南这边安了新家。一方山水一方人，家家有本黄连经。是夜，与有才一家围着火塘，享用隔年老腊肉煮豆腐，席间话题自然都是黄连，“黄水人，就靠一根黄连疙瘩过日子。”世袭种连的黄老不无自豪，从拓荒整土、搭棚育苗、栽种管理到收连、炕连、槽连，赶场卖黄连，话闸打开，自是津津乐道。

　　石柱土家族自治县位于重庆东部。黄水位于石柱东边，正坐北纬30度与东经108度之间，与鄂西利川市接壤，方斗山和七曜山一东一西由北向南平行拉开，系武陵山区，县境高原地带，海拔1000至2000米之间，土壤为腐殖质黄棕壤紫红棕泥土，黄连原生地，素以种连历史悠久且量大质优而闻名，石柱由此享有“黄连之乡”美誉。据石柱县志载，人工栽培黄连约始于元末明初，至今已有700多年历史。黄水坝方圆百里的枫木、冷水、沙子、石家、中益等乡以及鄂西利川都产黄连，唯独黄水黄连属上上品。

　　黄水坝这地方，粮食作物主要是苞谷洋芋，其他几乎不长。上天给黄水人赐予个“宝贝疙瘩”，家家世代种黄连，户户日子过得殷实，尤其改革以来，扶贫攻坚，接着又乡村振兴，黄水山民早已过上小康生活，一般人家每年卖黄连收入三五万元不成问题，遇市场行情好，种连大户年收入三五十万元的很多。不过，种黄连很苦，钱来得不易。老黄接着话风一转，说起种连艰辛。

　　黄连在土生长时间长，从移栽到采收要5至8年，对土质、气候、阳光、肥料要求特殊，劳动强度大。五年的黄连产量低，七八年的黄连产量高质量好。每年立夏前后采已长六七年的黄连种子，洞藏种子，入冬即选择腐殖质丰富、排水良好地块做苗圃，搭棚、整地、开厢、做畦、施基肥、撒种……整套活路下来，腰酸背痛。待种子出芽，加强管理。苗子长两年方可移栽。春分前后移栽，叫栽“老叶子”；小满移栽连苗，叫栽“登苗”。

　　移栽后做好棚间管理，是保证黄连产量品质的关键。不说施肥除草的烦琐讲究，单这黄连棚要求就十分苛刻。

　　选择向阳坡上向阳地，搭连棚必须遵循“一桩一树，起连还山”的原则，即一个桩边栽一棵树苗，到起连时树也长大成林，还原植被生态，这样才能保证连地十年后轮种，不致连地缺少断发财后路。连棚不能盖得太实，枝丫疏密有度，夏天阳光斑驳照射，冬天雪花片片，棚内通风有光照而黄连又不被太阳直射和大雪覆盖。五六年后，秋季遂可收获。专用工耙剪刀，起连除泥、去叶剪须，获得鲜连“砣子”。接着炕连、槽连、等级分类，保证黄连品质，工序技法要求极高：晴天毛炕，鲜连土炕柴火烘烤，水汽干泥土落，再分类细炕，待黄连九成干，趁热装入竹制槽笼，二人抬起来回用力冲撞，除尽根须泥土杂质，这才得到品质上乘的黄连成品。“你说，种个黄连疙瘩苦不苦？”回答不出。

　　“疙瘩粗，疙瘩黄，背起疙瘩去赶场；黄连苦，黄连甜，卖了黄连过大年。”没待客人回答，幸福的黄老唱过黄连谣：苦是苦，但值得，上乘“鸡爪连”能卖好价钱。以去年看，黄水黄连市场价每公斤200多元，一亩六七年的黄连产五百多斤，可收获五六万元。有才的宝娘接过话茬：“去年起收两亩多六年连，卖了十多万元。”

　　一夜佳话。

　　次日，与黄老人一同登山观风景。寂静的山野，只闻接力的鸟鸣，一片片黄连棚，晃动着劳作的身影。是三年、五年或六七年的黄连，老人一眼便知。只有海拔1000至1500米适宜黄连生长。山北边虽然也出黄连，但土质、气候赶山南这边差得远。黄老有文化，知识连农，保证自家每年有两亩以上起收。他出席过政府黄连专业户表彰会，了解市场行情走向，对政府政策如数家珍。扶贫攻坚战打响，石柱同时吹响康养建设集结号，黄水黄连产业更加得到重视。“石柱黄连传统生产”相继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政府科学规划，强化“起连还山”生态观，计划每年“新增连地”与“还山”基本平衡，限制无序开垦，保持常年在地黄连3万亩，产值3亿元以上。2019年，黄水纳入“市级现代农业产业园”示范乡镇打造，建立“企业（合作社）+村集体（服务站）+连农”黄连产业模式，发展黄连企业出口创汇，2022年黄连创汇突破200万美元大关。黄水镇1万平方米的“中国黄连市场”年交易量达5000吨，交易额5亿元以上，销往四川、安徽、河北、河南、湖南、广东等省市，远销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为进一步做好黄连产业，石柱与西南大学开展县院协作科研，建基地，开发黄连系列产品：黄连花茶、黄连香皂、黄连洗洁剂、黄连护肤霜……延伸产业链。

　　石柱黄连栽培加工几百年历史。黄连产量占全国70℅、世界40℅，黄水黄连市场年销量占全国90℅，“黄连之乡”名副其实。黄连传统生产，悠久的农耕文化，凝聚着世代连农的智慧结晶。黄连性寒、味苦，有泻火解毒、清热除湿之效。

　　时过晌午，往回途中，黄老自语：古言有“雷打惊蛰前，四十八天不开颜”的说法，今年润二月，春来得迟，惊蛰过了还没打雷，今年天云好，黄连一定有搞头。我不禁赞叹，黄水得天独厚，一根“苦草”让山里人独享其甜，是哪位先人最早引种这神来之草，应为他树碑立传。不料老黄接过话柄：嘿！你错了，黄水山上原生野草，哪是外来的。全世界出黄连的地方多，只有黄水产“鸡爪连”药性最好。

　　原来如此，传统种连，科学开发，就地生财，连乡人赶上好时代。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