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纷雨,一层薄薄的湿,浸着三九的寒,将我家平台大瓦缸栽种的黄桷兰、银杏、朴树落叶湿透,叶柄、叶脉带着清晰的纹路,形状失去叶绿素而焦黄、残破。
平台上养的一些茉莉、杜鹃、月季不胜苦寒履行完一年一度的生命之行,此时花谢叶败失去脉动。在别墅庭院,主人把落叶扫地出门;在小区,环卫工人用铁耙一张一层把落叶败花撮进垃圾袋运走……我怀着另一番心绪,看着这一片一层的落叶,看着这一钵一盆的残花,我不打算马上清扫修剪,让它们在平台上再躺一躺,我要与它们“真正”的静静地待一待。何以“真正”?草木供冷暖,花叶话来去,正适合喜欢安静的自己。
我知道,平台的树木之绿,枝条之翠,钵中海棠之娇,杜鹃之秀,在春夏秋和熙之时,曾是那样“一树春风千万枝,嫩如金色软如丝”……花木挂满翠彩衣棠,或薄如蝉翼,或贵如玉色,将目难所见的灰尘,悄然地滤筛沉下,将清新的氧连同干净的风,交与我成为伙伴,成为与我低语的伴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话仅从人的角度而非从花木的角度出发。在我们工作、生活、休闲的环境中,花木无处不在并与我们朝夕相伴。李白有“云想衣棠花想容”,杜甫更对花木“感时花溅泪”,可见花木是有情的。人说花木无情这种话是把花木摆在人的对立面,是没有透彻了解花木。
就说平台这几钵金丝菊,初冬寒时金丝如梳,色贵金黄,顶枝绽放,酷寒之中给人以悦目之喜,赏心之快。我曾拍照发在群里,小区诸多老年朋友和姑娘观看后啧啧赞许,到三九天花期之末,金丝菊光彩远去,金丝干瘪,色褪姿萎,花丝菊叶一地,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们应以平和目光,给予金丝菊善意。在我国西部的可可西里无人区,许多植物的生命周期只有100天。这些植物争分夺秒地在这100天里完成发芽、开花、生长、结籽的生命全过程后枯萎、凋谢,来年再度复生,生命周而复始……
一地落叶,瓦钵残菊,它们已如“逝者”,用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去感知,或许,想象千年可一瞬,时间距离与它们很近很近。由此,人的生命代谢与凋菊落叶并非两样,凡属生命都会飘逝终结的,终将成为看不见的一粒微沙或一颗尘埃。
手持落叶,我正面看在眼里是色锈、脉枯;反过来我再看在眼里是边残、叶卷……当时间从手中滑过,静与寂,仿佛悄然至心界;叶与人,默然一种静思。掂量其中,花木应该是有两条生命的:一条是鲜艳绿色的生命,一条是凋零枯黄的生命。生前,它们表象繁华似锦;死后,它们肉身脆弱失去鲜活……此时,我能感受到花木已知的世界,蕴涵着未知世界人与物互照相依的共生关联,以客观世界相通的具体“物形”由表及里,升华为人的主观“精神”,再由“精神”默然返融在“物形”之中而互构成人类的万象万物……这一地落叶,瓦钵残菊,由于我的“真正”与它们静看待处,其中滋味,个中妙思一一涌扑上来……
这场微细之雨,给落叶、残菊洗去身上的污垢尘埃,让它们离世之前脉络显现,通身干净,我以为这是它们离开这个有时光感触和岁月体温的世界最后的尊严。我把落叶残花轻轻地聚拢,认真地收拾起来,带到小区垃圾分类沤肥的掩埋区倒下,让它们回归大地之中……